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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長輩愛與尊嚴．見證篇
人到老年當瀟灑
█龔濟民
古人云「風物向秋瀟灑」，因為此刻花已開過，果已結成，得以輕鬆地沐浴於金風秋陽之中，盡享造物主豐盛的恩典。人同此理，待到「夕陽閑淡秋光老」，已飽經滄桑，人間艱辛備嘗，自然亦當瀟灑，在愛與尊嚴中歡度晚年。
他鄉尋路
人要瀟灑並不容易。十五年前我與妻子從中國大陸來美國探親，因時政觸 心旌而滯留未歸。
早就年逾半 的我身在異國他鄉，又不諳英語，無法像在上海那樣於高等學府謀教職，得靠打工維持生計。
許多朋友為我感到可惜，說不值得，應該打回老家去。可是我卻樂呵呵地活得有滋有味。我心裏明白，這是因為我已在這裏受洗篤信基督，藉著祂給我「開了一條又新又活的路」，此心安處即吾鄉。
已說不清前後換過多少種工作，待我藉著一個偶然機會重新踏上大學講壇，教授我所喜愛的中國古典文學和現代文學時，已屆退休年齡。我教得十分認真，輕車熟路，頗受學生歡迎。我喜歡跟莘莘學子相處，願終身執教老死講壇。
大難深情
沒想到剛教完一學年，妻子癌症復發。是陪伴妻子，還是繼續教書？當然陪伴、護理老伴重要。儘管系主任和學生都來電話望我仍去上課，但我斷然割愛。
妻子病老他鄉，對我來說是在患難中受大試煉。她遵醫囑做化療和放療，鎮日癡呆呆的，常嘔吐、大小便失禁。團契裏的姊妹要來幫忙，我都擋駕了，連兒子、媳婦也不讓他們插手，以免老伴尷尬。
起初我確實憂傷，後來學會了交託，堅信她能行過死蔭幽谷。主耶穌對我們的愛，讓我一點都不感到累，甚至不時即興賦詩，答謝關心我們的朋友，同時還為老伴編輯書稿。
果真主賜給我意外的驚喜，治療結束後老伴已逐漸復原。我倆天天攜手散步，我幫她重溫古詩詞，鍛鍊記憶力。如今她已能背六七十首，常與我互相唱和，且又能打開電腦寫作了。
情人節我買了一束鮮花送給老伴，其中夾著一朵玫瑰。她看我有點難為情，便說：「情濃不在花多嘛！」
她知道這在我已經不容易了，年輕時我從未送過她一朵花，在那個年代給情人送花會挨批判，而今老了無所顧忌，反而更多情了。
老牛新車
我倆都是中文系畢業，早在十多年前妻子已開始以文字事奉上帝；而我直至滿頭華髮，才覺悟到應當將不多的年華用在文字事奉上，因此我是老牛拉新車。
我們常為團契、教會的刊物做校對，希望獻給主完美的精品，臉上不留疙瘩（白字）。有人要我校閱文章或書稿，我也都欣然接受，並坦陳己見，一同討論。也許由於年尊輩長，人們都稱我老師，甚至還有人要拜我為師，我總愧不敢當，只把對方當作共同切磋的文友。
俗話說「老婆是人家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夏志清教授卻戲謔地說我「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而今讀了文友們的事奉文字，又覺得他們的更好。
成為基督徒之後，我再也不像從前那樣為追求個人名利而爬格子，精神上十分輕鬆、愉悅，覺得套上這輛新車，生活充實了許多，決心一路走到底。
門戶開放
我們是與孩子們分開住的，自從退休閒居在家，日子雖過得清靜，但並不寂寞。
究其緣由，蓋因：一是心門開放，與上帝交通，讓主耶穌進入我們心中。年輕時我只知猛讀專業書，老來又只喜歡看閒書，現在才感到讀屬靈書籍的重要，不得不認真補做這門功課。
老伴在這方面比我做得好，連禱告也常花半小時至三刻鐘，我禁不住說：「妳跟上帝哪來這麼多話？比跟我談 愛的時候還說得多！」她笑著回答道：「怎麼，吃醋了？」
二是家門開放，不做寓公，既走出去也請進來。團契、教會的活 勤參加，總統選舉、社區居民聯歡之類的社會活 也絕不放棄。
有時邀團契的文字事工成員在我家聚會；也歡迎文友或過去的同事來寓所作客；逢到佳節，若有興致，我還會自己 手備一桌菜，呼朋喚友共度良宵。有好東西就與人分享，如我做的上海甜酒釀，不但常以之饗客或餽贈，而且願意教人如法炮製。
有情有趣
說到甜酒釀，不禁想到孫子、孫女。他們都是ABC，不喜歡吃中國食物，我做的酒釀卻很配他們胃口。孫子每次來，媳婦總喜歡叫他跟我背靠背比高低。一次突然發現孫子已高過我的頭，我很驚訝，媳婦說：「還不是吃了您的酒釀發起來的 ！」呵，酒釀的效力這麼大！
從此我更樂意在灶台旁戰高溫，赤膊蒸糯米飯做酒釀了。媳婦看到我因護理老伴顧不上燒菜，曾主 三日兩頭送菜來，兒子也常給我們帶這送那，我們自然心存感激，絕不把情份當名份。
我們常得到弟兄姊妹們的關愛，有人甚至將自己種的黃 第一次結出來的兩條，送給我們嚐鮮，令我們感 不已。我把他們當家人，特別是對比我更年長的弟兄姊妹，平日噓寒問暖、節日道賀祝福更不可少。
老人再怎麼老也不可老盡少年心，我向來喜歡開玩笑、湊熱鬧。每年團契舉行春節聯歡會，我都要編個節目讓老哥老姐們上臺亮亮相。婚禮或歡送會，我也喜歡即興吟詩，表示祝賀或惜別之情。
無怨無悔
人的一生免不了做過這樣那樣的錯事，到了老年常感到問心有愧。年輕時我曾受領導指使，把班上的幾位同學當右派，還批判過老師。直到受洗，由於上帝的赦免，才得以脫離罪海。
單懊悔是無用的，重要的是汲取教訓。我已誠懇地向那些老師和同學賠禮道歉，請求他們的原諒，時至今日我還與他們保持聯繫。怨恨也是沉重的精神負擔，特別會傷害老年人的身心，其實已見過那麼多世面，還有什麼擱不下的事？
我與老伴喜歡在自家門前屋後蒔花弄草，每見花兒開了就樂不可支。然而芳鄰黑哥兒愛順手牽羊，路過時竟把最鮮豔的玫瑰摘去。老伴見了有點憤然，我笑嘻嘻地說：「我們種的花能被他選中獻給 人，難道還不夠欣慰？」她終於釋然。
去年我們在後院柏樹旁種了兩棵絲瓜，眼巴巴見籐 葉大如鍋蓋，卻始終不開花結果。常以老農自居的我無可奈何，老伴即贈我一首打油詩：傻瓜種絲瓜，拜託樹做媽，青籐上樹頂，就是不結瓜！兩人相視拊掌大笑。
當此「日斜歸路晚霞明」的金色年華，我與老伴充分享受愛也分享愛，受人尊重也尊重人，因而活得越來越瀟灑。此刻我們唯一想到的，只有知足、感恩。
作者龔濟民教授，來自中國上海，與妻子方仁念定居美國新澤西州，育有二子，並有孫輩二人。龔教授描寫移民、信基督後生命體會的作品，已由台灣天恩出版社彙集為《望盡天涯路》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