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蘋銀網
        那天下了班，還沒有走到家門，一股肉湯香味直往鼻孔裡鑽。推開門，女兒笑咪咪地望著我；走進廚房，丈夫正忙著做晚飯，爐上砂鍋裡「咕嘟咕嘟」燉著湯。放下手提包，趕緊幫忙理菜淘洗。不一會兒，一家三口已圍坐在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餚前大快朵頤了。

        晚上與丈夫聊天時，想到在「家庭故事書寫營」課堂上，蘇文安老師教導表達情感不僅要「意會」，還需「言傳」。我就破天荒頭一遭鄭重又真誠地對丈夫說：「謝謝你給我這次機會去參加文字營，謝謝你支持我。」

        他一時沒說話，不過眼睛和嘴角都往上彎成了月牙，似乎還有點不太習慣。也是，雖然平常我們一家人口頭上習慣說「謝謝」，但很少這樣認真具體地表達感謝，更多是通過為對方做事來表達謝意，有的時候，沒有對準對方的需要，反而會惹來一肚子的不愉快。看來，學習用恰當的語言、中肯的態度把愛表達出來，就像金蘋果落在銀網子裡，能令人身心愉悅呢！

高朋滿座
        不料，其樂融融的日子只過了兩天，考驗便來了。

        那天是週日，上午去教會敬拜，中午趕去店裡上班。顧客接踵而至，吃午飯時已經兩點半了。接著又是好一陣忙碌。

        下午六點左右，接到家裡的電話，是丈夫一位好友的妻子打來的，說她和她丈夫，以及另外一對夫婦正在我們家玩，問我是否可以提前下班一起吃飯。我心裡閃過一絲對丈夫的不快：家裡要來客人，為何不事先告知我一聲？丈夫是個非常好客的人，動作麻利，做得一手好菜，猜想那時的他正樂滋滋地「磨刀霍霍向豬羊，揮汗如雨灶台邊」，哪還顧得上和我說話？

        晚上，疲憊不堪地回到住家樓下大門口，已是九點半。我打從心底祈願著客人們已經離開，好早點休息。可是，還在樓梯間，便聽到從樓上傳來嘈雜的說笑聲。走近一看，只見家門大敞，從裡面漫出嗆人的煙味，還夾雜著濃濃的酒味。天啊，客人都還沒走！

        我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掛起熱情的笑容，邁了進去。共有五位客人，之前還有一位提前離開了。

        「你們慢慢吃。菜冷了沒有？要不要我給你們去熱一熱？」我說。

        「不用不用，馬上就喝完了。」朋友們應和。又一陣觥籌交錯，笑聲鼎沸。

        「來，再喝一杯，再喝一杯。」丈夫起身招呼，這才發現我站在桌旁。「領導，妳回來了，吃過飯沒有？」

        「已經在店裡和同事吃過了。」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是柔和的，心裡卻憤憤不平：「還叫我領導，有這樣對領導的嘛？領導根本不知道家裡要來這麼多人！」

        看到女兒的房門關著，輕輕推門一看，她正在伏案做功課。「媽，好吵，我都沒辦法安靜做作業！」「寶貝，可是妳爸爸高興呢，他喜歡款待朋友。」

        「那他就不考慮我們的感受嗎？」「嗯，不過這是偶爾才會有的事呢。」女兒不說話了。

深夜來客
        煙霧繚繞中，男人們酒興正酣。時鐘滴答、滴答⋯⋯指向深夜十一點。

        終於，客人當中一位作妻子的發話了：「孩子明天要上學，大人明天要上班，這杯喝了，就回家。」於是，男人們打著飽嗝，搖搖晃晃，摸著樓梯扶手下樓而去。丈夫也是喝得醉意盎然，吆喝著送客。看來收拾的事得由我獨攬了，我捲起袖子，想像著收拾完畢，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然後就可以美美睡上一覺，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快了起來。

        正在收拾，丈夫之前極力熱切邀請的另外一位好友，姍姍來遲了。

        這位老兄是第一次來我們家，一落座便說：「嫂子，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攪你們。但我兄弟邀我來家裡坐坐，再晚，我也是一定要來的，因為這個禮節很重，只有特別看重的人才會往家裡邀請。」

        哎，說得也是，這年頭還有幾個人在家裡請客？見一桌子的菜都已經冷了，我忙著加熱，很快一盤一盤又都端上了桌，只見這位老兄和丈夫酒下話，話下酒，桌上的菜幾乎沒動，眼見菜又冷了。

        時針漸漸移至午夜十二點，這位老兄起身告別，可丈夫還意猶未盡，一味地挽留。我心裡一陣忐忑，惟恐對方盛情難卻，真的再坐下來。送走客人，收拾完畢，已是翌日淩晨一點多。

戰火初燃
        五個小時之後的清晨六點剛過，我就起來給女兒做早飯，送她趕車去學校。出門上班，丈夫還一身酒氣在酣睡，還咕噥著說今天不用趕時間上班。

        晚上七點回到家，丈夫還沒回來，匆匆熱好飯菜，他回來了，吃罷，上床倒頭又睡了。想到還要騎車去接女兒，看到廚房裡一堆碗筷待洗刷，我心裡的火頭「嗖」地被點燃了。

        我大聲對丈夫說：「你誰都怕累著，惟獨不怕累著自己的老婆！」耳邊響起昨晚最後來家裡的那位老兄離開時對丈夫說：「以後咱們到外頭喝，要不家裡人太辛苦了。」

        又想到這些年因著他喝酒惹來的愁煩，我心裡更委屈了，聲音一下子又提高了八度：「每次都喝成這副樣子，自己請客，客人沒醉，自己倒先喝倒了。你可不可以節制一點？你可不可以體貼一下我們？」

        丈夫含含糊糊來一句：「碗妳放著，我明天早上洗。」翻身又睡了。

        我衝出門接女兒，騎了好長一段路，等見到女兒，心裡的風暴已歸於平靜。也許是這些年類似的光景已發生過不止一次，累積的失望，讓心有點涼了吧？接下來兩天，我感冒一場，頭昏腦熱、渾身酸痛，前前後後竟拖了十多天才好，和丈夫也提不起勁說太多話。

爭端再起
        又過了兩個禮拜，我剛好不用上班，等丈夫孩子離開家後，到市場買好晚餐所需的菜蔬，稍做整理，就開始著手寫文字營的感悟。停停寫寫，寫寫停停，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五點半。等丈夫開門鎖的聲音響起，我才趕緊起身準備晚餐。丈夫黑著一張臉進到廚房，見冷鍋冷灶，怒火一下子竄上來，狠狠數落我沒有早點做飯。

        我邊洗菜邊沒好氣地回答：「有必要發這麼大的火嗎？不是還早嗎？下午六點都不到，難不成吃了要去趕—趕考嗎？」

丈夫瞪著大眼怒吼：「妳覺得早，我覺得一點都不早！每次都這樣，沒有一次可以回來就吃到飯！妳哪天不是回來就端上現成的吃！」

        「哎，真是無可理喻！就為著一頓飯？我受夠了！」我低聲嘟囔著，心像被針狠狠刺了一下。

        丈夫敏捷俐落地把冷飯冷菜熱上，我趕緊炒了一道素菜，前後不過二十來分鐘，晚餐已端上桌。兩個人氣鼓鼓地吃著。我瞄了丈夫一眼，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們是夫妻，是一家人，要學習彼此包容、彼此等待，不要弄得像仇人似的⋯⋯」

        豈料，丈夫立即勃然大怒！看那勢頭，我若再說下去，他說不定會向我摔碗筷呢。我立時閉口，詫異他為何反應如此激烈。

        「妳還好意思說包容等待！一年365天，妳什麼時候回到家不是熱飯熱菜立刻端上桌？而我有幾次是在妳休息的這一天回到家就吃個現成的？」

        難道，難道早一點晚一點吃飯就這麼重要嗎？難道一個家誰下班早，誰先做飯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難道我不是也盡力在為家裡盡本分嗎？難道只有你有要求，我就沒有要求嗎？我心裡湧上好多個難道，委屈和不解弄潮了雙眼。

猛然省悟
        也就在那一剎那，我猛然醒悟：丈夫每次為著我沒有在他期待的時間準備好飯食大發脾氣，也許並不是因著一頓飯，而是顯出我一直沒有給予他足夠的尊重和關注。不是嗎？他看重的事，我常疏忽了，因為覺得同樣的事對我來說沒有那麼緊迫。

        我轉而輕聲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一點都不在乎你？」「就是！我每次交待妳的事，妳哪次不是當作耳旁風！」丈夫大聲控訴著，但已少了剛才一觸即爆的火氣。

        這段時間，我仔細閱讀蘇老師精心編選的文字營講義，在「從夫妻衝突說家庭故事」這章裡有這麼一段話：「許多人在親密關係中吃苦，非因缺乏愛的動機，而是常犯本位主義的錯誤，按自己的需要去給別人。」這才意識到，我自以為這些年對丈夫「飽含的關愛」是多麼本位主義啊！

        常以為丈夫是個難以伺候的人物，覺得他不夠體貼我，因為很難做到讓他滿意。平日我盡量操練自己「忍辱負重」，還自認為是在「為義受苦」，殊不知大多時候是因為自己沒有認真觀察和仔細聆聽丈夫的需要，還硬把自己的喜歡當做是他的喜歡，才會發生那麼多不必要的衝突。

        回想結婚十八年來，只要他在家，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總是從他手中端出，屋裡就充滿濃濃的家的味道。我自己從小在北方長大，飲食比較清淡單調；加上家裡兄弟姊妹六個，幼時日子清貧，結婚之後我也只會做一些家常菜。而丈夫從小在以美食著稱的「天府之國」成都長大，對美食有著天生的領悟，吃過的菜，回來後就可以揣摩著做。

        他常開玩笑說：「我要是一段時間不在家，我看妳和娃娃都要餓死！」我總不屑地回應：「哪有那麼容易餓死呢，做飯誰不會？不過是好吃難吃罷了！」

        現在想想，丈夫那句話裡包含了多少的溫情啊！惟恐我和女兒吃不好。想起蘇老師在課堂上說「全人的關懷」意味著對人「身、心、靈、群」的關懷，缺一都不完整。而我這些年卻小看甚至是越過丈夫身心的要求，直接對準他的靈性層面，好像只要丈夫信主了，一切都萬事大吉了，同時又忽略他對社群交往的渴望，還不太欣賞他的朋友，以為他們在一起就是吃吃喝喝，沒甚麼追求。而自己又沒有嘗試主動去作丈夫的好朋友。現在想想，這些年丈夫過得真是苦啊！

小小夢想
        最近也剛好在莫非老師〈濃濃家的味道〉一文裡讀到：「我認為自己是在用烹煮來款待生命，也在用飯食來建造生命！我常對家人說：你們很幸運，全世界只有你們常吃得到我親手做的飯食！」我今天終於體悟到，自己是何等的幸運！幾乎可以天天吃到丈夫親手做的飯食！而且已經吃了十八年，以後還要繼續吃。

        以前常常以為丈夫不在乎我，不領會我的心聲，不會說鼓勵的話語；但今天才明白，他一直在用他表達愛的方式在愛著我、愛著女兒。他的方式就是—等待我們回到家，端出熱呼呼香噴噴的飯菜。他也是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著他對朋友們的愛—來我家裡吃飯吧！

        原來，這些年丈夫一直在憨憨地愛著我，而傻傻的我今天才知道！這個發現讓我的心滿盈著從未有過的溫暖和甜蜜。這些年我的心多像聖經中浪子回頭故事裡那個大兒子，心中只有重重的責任和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冷漠，卻看不到父親的同在，體會不到父親是多麼多麼愛他，以致成為「家中的浪子」。只有愛才是服事配偶和家人永不止息的動力，因為被愛，所以去愛。

        此刻，我只想對已與我朝夕相處8000個日日夜夜，與我悲喜與共，風雨同舟，一起養育孩子的丈夫說：「親愛的，因為有一位天父永遠愛我，愛你，所以，我有一個小小的夢想―讓我每天認識你多一點，讓我每天愛你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