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鐘大鳴

        「陳老師嗎？我是輔導中心的麥主任。請問今天文迪有沒有來上課？」「沒有。發生甚麼事了？」「她失聯一整天了，目前狀況還不清楚。有新的消息我會通知妳。」掛了電話，陳玫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文迪出事了！她腦海中浮現那個20歲、紮著棕色馬尾，上課時安安靜靜坐在教室一角，總是在課外時間去辦公室找她的女孩。文迪在陳玫班上表現不差，別的課卻常缺席。陳玫對她特別關心，因為文迪和她的女兒妮妮同歲。

        下午校長室發出通告：「大二學生文迪因服藥過量去世。學校將安排對有需要的同學進行心理輔導，請各位老師從旁協助。」陳玫腦子轟的一聲，脫口而出：「妮妮！」

        向丈夫和兒子匆匆交代了幾句，陳玫就連夜駕車趕往在外州讀大學的女兒那裡。在五小時的車程中，陳玫反覆回想妮妮寒假回家時對她說：「媽我好累！我看不到希望。」當時她只覺得女兒在名校讀書，課業壓力自然重一點，休息幾天就會好。可是女兒自幼在她嚴格調教下，各類表現都十分優異，參加過無數大賽，拿獎拿到手軟。妮妮上學期成績很好，還當選甚麼學會的主席。她一再鼓勵女兒，凡事都要追求卓越。現在女兒那句「我看不到希望」，彷彿敲響一記警鐘。

母女談心

        抵達女兒住處已近午夜。妮妮早已習慣母親的突然造訪，並不驚訝，只是這一次母親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媽妳怎麼了？」「沒事。寶貝，見到妳真好！」

        雖然第二天是週末不上課，女兒的活動還是滿檔，上午要和同學討論合作計畫，中午約人去健身，下午還有學會的交誼。陳玫不想打亂女兒的時間表，就在房間守候，希望能一起出去吃晚餐。但是她心中那塊石頭始終放不下，忍不住LINE給閨蜜蕙心。

        蕙心的兩個女兒已經大學畢業，在外地工作。在陳玫看來，她們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可以作妮妮的榜樣。陳玫羨慕蕙心，暗下決心要把女兒栽培得更優秀，更出色。

        靜靜地聽完陳玫的一番傾吐，蕙心開口了：「放手罷，把一切交託給上帝。多多為女兒禱告，不要再給她加壓力。」陳玫最不愛聽蕙心每次都說甚麼禱告啦、交託上帝啦，她相信一切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完成，不是都說天助自助者嗎？可是這一次不同，她感覺無能為力。於是她向上帝禱告，將這件事交在上帝手中。

        妮妮直到過了8:00才回來，進門一句話也不說，就一頭倒在床上。陳玫看了，悄悄拿起一碟早就準備好的提拉米蘇擺在她面前。這招屢試不爽，十分鐘之後，母女倆已經坐在桌前享用點心了。

一言為定

        原來，過去幾個月妮妮一直為學會參加全國性的學術研討會操心。以往大學生參加學術研討會，有單獨的節目，不和其他與會者一起宣讀、發表論文。學會為了提升能見度，要求加入大會的主流節目，使合格的大學生也能和專業人士平起平坐發表論文。這原本是件好事，可以給在校學生磨練的機會。

        經過多次交涉，大會不單同意他們與專業人士一道發表，還讓他們主辦「大學生之夜」的聯誼酒會，把學生引見給企業界人士。得到消息，大夥雀躍不已。

        正當此時，出現了一個技術上的問題。因為多數大學生未達在公開場合飲酒的法定年齡，妮妮主張聯誼酒會中提供不含酒精的混合飲料（punch），並且所有含酒精的飲料必須盛裝在密閉容器如鋁罐、小玻璃瓶中，以限制學生取用。提案一出，不少人反對。有人認為此舉會限制飲料的種類，也可能增加成本。有人認為既然要和業界交往，就要盡早適應他們的文化。更有人提出索性不讓低年級同學參加，免去所有的麻煩。

        妮妮作為學會主席，站在爭取和維護學生權益的立場，堅守底線。學會幹部有一半支持她，一半反對。投票結果，妮妮那方以一票險勝，可是也埋下日後內爭的導火線。妮妮心力交瘁，才發出「看不到希望」這樣的感歎。

        陳玫心疼不已，她擁緊女兒，撫著她的背說：「寶貝，媽媽以妳為傲！」換了她自己，能同樣堅守原則嗎？

        可是妮妮也有她的顧慮，她很在意這個主席的位置。陳玫安慰她：「丟了就丟了，沒甚麼大不了的！」 妮妮連連搖頭：「妳不知道現在醫學院有多難申請，除了看成績，還要看研究，看專業的參與，否則根本競爭不過別人。」

        陳玫說：「那就不進醫學院。」妮妮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我以為從小到大，『我們』努力的目標就是進醫學院，不是嗎？」她把「我們」兩個字說得特別重，這刺傷了陳玫。她艱難地問：「妳是為媽咪去上醫學院？」

        「難道不是妳要我去的？」

        「我是為妳好。」

        「不是滿足妳向朋友誇耀的心理？要我比蕙心姨的兩個女兒更出色？」

        連這都瞞不過她？！

        陳玫的心情經過這兩天的沉澱，已經明白自己最關心的，其實是女兒的安危，別的都其次。於是她說：「妳不必為我讀醫科，妳不必為我拿獎，妳不必為我出人頭地，妳不必為我做任何事。媽媽愛妳是無條件的，就算妳所有的課都當光了，我還是愛妳。我只要妳平安、健康、快樂。」

        妮妮眼中閃過一道光：「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不容後院起火

        回程的路上陳玫的心情輕鬆不少，她打開車上的收音機，轉到基督教電台，聖詩的旋律令她得到不少安慰。忽然間音樂換成有關基督徒家庭的節目。那天是重播一位老牧師多年前的講道錄音。屬靈長者大聲疾呼，情辭迫切：「基督徒父母們，如果你們不及時傳承信仰，如果你們縱容世俗的價值觀在家中滋長，就是幫助魔鬼把兒女推進地獄！家的後院已經起火，你卻渾然不知。你可以僥倖逃生，但是這把火要燒光一切所有，包括你的兒女！」

        進了家門，父子二人正在一面吃披薩，一面看電視。陳玫下意識看了一眼後院，只見水仙裊裊綽約，鬱金香含苞待放，屋裡屋外一片祥和。她舒了一口氣，坐下來咬了一口披薩，說：「我提議，暑假我們全家去參加基督徒夏令營！」老公驚喜地比了一個「讚」，兒子豆豆滿臉狐疑：「妳覺得我姊會去嗎？」陳玫自信地回答：「我會說服她。咱家後院不能起火！」

尾聲

        蕙心打開信箱，意外地看到陳玫的來信，是一張感恩節賀卡外加兩頁紙的長信。自從蕙心移居加拿大，兩人的通訊漸漸減少。蕙心只在臉書上斷斷續續看到陳玫的消息，知道過去幾年內陳玫當上系主任，妮妮進了醫學院。後來又得知陳玫被診斷罹患肺癌，接受了化療，反應良好。講究效率的陳玫從不使用蝸牛郵件，這封信確實不尋常。

        信上說，癌細胞擴散，她恢復化療。治療期間，家人悉心照護。學醫的女兒妮妮，更是竭盡所能為母親找尋良方。陳玫寫道：「其實上帝非常公平，使我有機會享受親人的恩情，不必再在人海中為生存爭戰。經過這場病，才多少了解到熙熙攘攘的人生，遠不如平靜安寧地享受家庭之樂有價值。今日的覺悟雖已遲了，但感謝上帝賜予這個機會！縱使餘年不長，我也以開朗的心情面對疾病，對抗的鬥志也極強，請放心。惟一使我牽掛的是姊弟二人至今尚未相信上帝，我也只有為他們禱告，交託給上帝，求祂看顧。」

        一片紅葉飄落腳前，蕙心仰頭，只見楓樹梢一團絢爛的火紅，在藍天之下盡情燃燒。她低頭默禱：「上帝賜福給妳，玫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