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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男子的喪禮為何同時出現四任妻子？且看這一場曲折離奇卻又千真萬確的──
齊人之死
█梅雪
奇特的喪禮
洛杉磯近郊的玫瑰崗，連綿起伏的一片小山丘。如茵綠草間，束束繽紛鮮花，靜放在一方方墓碑前。正值三月春暖花開季節，在此地，我為前夫辦了一場喪禮。
一具棺木架放在墓穴上，列坐在親屬席上的是他在四場糾纏不清婚姻中的四位先後任妻子，及五個同父異母的兒女。
他病中最後幾個月，我費盡心思四處尋找這些家人：寫信到臺灣的戶政機關，幾經轉折，找到他的第一任妻子連玉（為保護當事人，本真實故事中所有人物均用化名），又費了幾番口舌，才說服他在洛杉磯的第三任妻子菲伊出席喪理。
此外，又動用了許多人情關係，終於為他那在中國的第四任、也是現任的年輕妻子小茹辦妥了赴美簽證。前夫的五個孩子中，最大的兒子已三十好幾，最小的女兒才兩歲半。
我的前夫現在已安息了，但他留給四個家庭的，是愛與恨、情與怨、悔與思……。
心有不甘
那年，我廿五歲，在娘家經營的公司上班，因業務往來而與卅四歲的他相識。他高大英挺、一表人材，操著一口流利的中、英、日語，見多識廣、能言善道、謙恭有禮，儼然一名風度翩翩的日本紳士。他說全家旅居日本多年，在日本完成學業，現在隻身回台灣做進出口生意。很快地他贏得我們全家人的信任與好感。
我正值花樣年華，二人的交往非常順利，不到一年就結婚了。於是在家人的祝福下，我這個獨生女風風光光地出嫁了，婚禮在當時的臺北商圈還頗引人矚目。
才度完蜜月回來，他就一頭栽進交際應酬不斷、早出晚歸的日子裡，我心有不甘，卻不知如何是好。一年後，我懷孕了。
懷孕六個月時，有天大哥來看我，告訴我一件晴天霹靂的消息：我先生居然是個已婚的人，妻子帶著兩個兒子與他分居。
我居然是「第三者」！
向大哥報消息的是老員工，他在商場應酬中認識一位女士，她自稱是我老公分居的合法妻子，對我與他結婚的情形清清楚楚。
大哥憂傷地看著我高隆的肚子，深深嘆了口氣，對我說：「妳要想開一點……」
羞辱、受騙、憤怒的浪濤掩沒了我，我開始細思、調查每一件他不尋常的舉止：我從未見過丈夫稱擁有的日本護照；他說長居日本的父母一定會來參加婚禮，直到婚禮當天才說來不成，真相是他的父母一直住在臺北，根本未去過日本；婚後至今，他以種種藉口拖延不肯去辦結婚登記；原來，我和娘家全被騙了。
事發後他道歉、懺悔，百般殷勤溫柔，向娘家人認罪求情，積極進行與前妻的離婚手續，在女兒安琪出生前正式辦好結婚登記。
我無可奈何接受事實，心中卻不能真正原諒，仇恨苦毒侵蝕了我的健康，全身疼痛，一條腿更是痛得跛了，儘管他拼命為我燉補湯買補品，我卻日漸消瘦、形容枯槁。
公司新進的小姐見到我，悄悄私下問人：「我們老板娘是小兒麻痹患者嗎？」
一躲了之
結婚幾年後，他開了兩家進出口貿易公司，他不喜歡我過問生意和帳目狀況，隨著那幾年臺灣經濟起飛，他的生意看來做得有聲有色，人人羡慕我這個董事長夫人，但我感受不到婚姻的甜蜜與家庭的溫暖，因為，在這段期間，雖然他不承認，但我知道他的紅粉知己一直不斷。
婚後第八年，有一次他如常出國接洽生意，突然有一群人惡狠狠地找上門來要債。原來他因支票周轉向地下錢莊借高利貸，當時全球經濟不景氣已開始，雖然這筆債額只有一百多萬新臺幣，但我娘家的生意也走下坡，無力支援。
風聲傳出後，商場上的朋友見風轉舵，紛紛抽腿走人，他人不在，別人欠我們公司的帳，賴著不還。公司對外還未到期的帳款又被一再催逼，銀行緊縮信用……，面對外界種種不諒解，各種謠言、逼迫四起，而他滯留中國久久不歸，只在電話中告訴我說他無法面對這種爛攤子，他不敢回來。
在這情況下，我明白他處理生意危機的態度，一如處理前段婚姻的不成熟與逃避責任，我醒悟他不會回來了。
面對排山倒海般的經濟壓力，我咬緊牙關一肩承擔，變賣房子及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遣散員工、還債、宣告破產。
幾個在美國的好朋友，知道我的婚姻及經濟狀況後，力勸我帶女兒來美散心、療傷，真是患難見真情。幾個月後，我懷抱著一顆破碎的心，拖著傷殘的軀體與女兒一起赴美，投靠好友育珍夫婦。
再次接納
育珍夫婦勸我去教會參加聚會，這是我第一次走入教會。那一天，牧師邀請在婚姻破碎當中的人到台前接受祝福禱告。我想，怎麼那麼巧？這個上帝知道我的需要！於是我走到台前跪下。
想到自己的悽慘處境，不禁悲從中來，伏倒在地放聲大哭。將心中所有的委屈向那位看不見的上帝傾訴，頓覺心中的愁結一個一個的鬆開。
當時我根本不知道在台前的另一端，他也跪在那裡痛哭，默默地向上帝呼求再給他一次機會，使他能與我們母女團聚，重建家園。
原來他早已由中國轉赴美國，也和育珍夫婦連絡上，知道我們母女所有的近況，但育珍夫婦警告他未經我允許前，不可和我連絡。所以那天不是巧合，他說是上帝垂聽他長久以來的禱告，雖然相見不敢相認，但遠遠一瞥我們母女，他已心滿意足。
後來我接受他的道歉，為了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也相信他悔改的誠意，我們一家三口在美國展開了新生活。他月薪才六百美元，租了公寓就花掉四百元，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
經濟雖困窘，但沒有債務逼人，沒有夜半鶯鶯燕燕打來的電話，這是一段平靜的日子。
家俱簡陋，床墊就擺在地上，出門代步的舊車雖比不上昔日的豪華轎車，卻是我最滿意的一輛。坐著這輛車，我們一起送女兒上學，假日一同到郊外踏青，週日一起去教會。那段日子，他很認真參加教會聚會，四處向人見證上帝如何幫助他重新作人、重建家園。
好景不常
但好景不常，這幅幸福家庭的美圖才過兩年就因他的外遇破裂。
他初來美國，確實吃了不少苦頭，為補償我們母女，他也確實努力打拼，勤奮工作。不料在工作場合與以前在日本認識的女友重逢。
他原就是風趣大方、懂生活情趣，再加待人親切、樂意助人的個性，看到對方一個單身弱女子帶著孩子初到異國，立刻發揮他體貼助人的本性，兩人一拍即合。
我知道他的弱點，老是亂開支票，讓對方以為他多有辦法，我去找那位女友談判，對方口口聲聲被他欺騙，卻沒誠意分手。我不讓他腳踏兩條船，叫他搬出去。
他們二人同居後，他又常找藉口來看我們，我生日那天還請花店送鮮花。那位女友氣不過他「一心二用」，竟來電向我訴苦，讓我啼笑皆非。不久她就主動離去了。
我不讓他回來，他去求教會的牧師，牧師相信他是真心悔過，力勸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就這樣，我再次接納了他。他回來後也的確表現良好，我們又過了一年風平浪靜的日子。
這一年裡，他自組的小公司開始忙碌起來，他逐漸因談生意、赴應酬，而不常與我們母女一起參加教會各項聚會。
看來我們的財務漸有起色，眼看就要苦盡甘來，他卻又在情慾關前栽跟頭。
這次外遇的對象是公司女職員菲伊，本來他想撮合公司經理和菲伊交往，二人來往一陣子後起了爭吵，他那俠義心腸又作祟了，想居中作和事佬。
菲伊向他傾吐苦衷，他溫柔地陪伴開導，最後自己掉進情慾的陷阱中，我又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當我看到菲伊一副咄咄逼人，作賊喊抓賊的模樣，我明白她以為這是釣得金龜婿，人財兩得的好機會，所以無論我如何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她都堅決不肯退讓。
雖然他告訴我他想和對方分手，雖然他的前任女友主動來電，說要幫我「趕走」她，但我卻斷然拒絕了。
我累了，身心俱疲。我下定決心，永遠退出他的愛情追逐遊戲。
鬧劇落幕
在這場婚姻中，我一再的等候，一再的包容；他一再的出軌，一再的犯錯。我相信他每次的悔過都是真心的，但他卻老是「悔」而不「改」。
他為什麼不學習聖經中的人物約瑟，遇見情慾試探，立刻果斷地逃離現場。反而輕估自己感情的弱點，而一再重蹈覆轍呢？
他愛我們母女，為什麼不能謹守對婚姻的忠貞呢？是不是我們的包容與接納，使他以為可以永遠像長不大的孩子，視婚姻為玩具，玩膩了就丟在一邊不管了呢？
離婚後只有第一、二年他偶爾來電找女兒，之後就杳無聲息，彷彿從地球上消失了一般。
直到他病重返美，才知道他和菲伊很快就生了一個女兒，然後他隻身去中國投資設廠，生意做得非常成功，在那兒他娶了一位年輕妻子小茹。
菲伊說當初對他去中國做生意沒信心，怕血本無歸，因而二人辦了假離婚，把在美國的房屋、財產登記在菲伊名下，以保障她母女二人的生活。
誰知他拿著離婚證書「假戲真做」，與新識的女友小茹結婚。菲伊口口聲聲罵小茹是第三者，幾乎不肯出席喪禮，而小茹特地帶著結婚證書來美參加喪禮，為要證明自己擁有名正言順的合法婚姻。
我面對這場鬧劇，只能苦笑，要不是他身罹絕症，這種遊戲不知還要上演到什麼時候！
來日無多
當他被診斷是末期骨癌，做了手術後，醫生勸他回美。相信在美國會有更好的醫護照顧。菲伊說她無財無力，不能答應照顧他，小茹從來沒出過國門，懷中二歲幼女纏身，來到美國人生地不熟，不知從何幫起。
他在手術前一天打越洋電話給我，求我為他安排手術後來美的一切醫療照顧，他自知來日無多了。
我積極著手為他安排一切。首先，請教會的弟兄姊妹一起為他禱告；教會有一家人願分租房間安頓他的住處；又安排一家醫院可就近診療，也聯絡好居家看護的醫療服務。他是美國公民，有政府的福利補助可申請，醫療費用不必操心。女兒安琪正在唸大三，自願申請休學一年，專心陪伴照顧他。
教會的弟兄姊妹聽說他回來了，非常關心。到了星期天，在教會裡，每個老朋友都想找他打聲招呼，但是人人經過他的輪椅旁，卻無人認出坐在輪椅上的就是他。
他原是重180磅、6呎高的英挺漢子，此刻分明是個小老頭兒：光禿的頭頂，乾癟的臉頰，體重掉了七、八十磅，彷彿縮了水。當他們知道這就是他時，幾乎不敢相信，人人搖頭歎息、不勝唏歔。
不到半年，他就過世了。
水落石出
在這十四年的婚姻路上，我經歷了許多的痛苦：爭吵、羞辱、欺騙、背叛、不名譽、破產、疾病……。與他分分合合，嚐遍婚姻中的苦果，但也有過短暫的甜美。
當我還不認識上帝時，靠著自己，過得很辛苦。甚至因苦毒、怨恨而引起渾身是病。
直到認識上帝後，雖然處境未變，但心中開始有了真正的平安。這股平安的力量使我脫除了身上的病痛，腿也不瘸了，也使我有勇氣渡過難關，相信明天會更好。
可能有人不明白，為什麼我一次次地接納他？但回顧來時路，我沒有後悔。我只知道，上帝一直與我同在。祂知道我所經歷的一切。
前夫個性風趣活潑，善於交際、樂於助人，所以他人緣極佳，外人很自然會羡慕我嫁了一位溫柔體貼、幽默大方的好丈夫，不明白我為何老是愁眉苦臉，分明是我愛吹毛求疵才會使先生缺乏家庭溫暖而向外發展，而實際上每次外遇事發後，他對別人的解釋，也總是把責任往我身上推。
直到他屢犯，我還是屢次給他機會，周圍的人才終於恍悟我的苦境。我覺得上帝明瞭為什麼我要經歷這些，也因此我在婚姻中所受的冤屈才有水落石出的時候。我堅信，至終上帝會掌管一切。
塊壘消融
我在他臨終前為他做的種種安排，連陌生人聽了也動容。菲伊的二姊在我和菲伊幾次的聯絡、談話時都在場，她默默觀察之後，主動對我說她也想到教會來，想知道給我如此力量的是怎樣的信仰！
記得離婚初期是最難熬的一段日子。多少的等待、忍耐、全化為失望、痛苦。每次當我情緒低落、沮喪到極點時，是女兒在旁陪我禱告，一起行過生命低谷。而真正使我能走出這段幽暗年日的，是我領悟到唯有遵守上帝的誡命，才能從怨恨的捆綁中得自由得釋放。
聖經中說：「你們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必饒恕你們的過犯」「要愛你的仇敵，為那逼迫你的禱告」。
我曾經憤恨到想與前夫同歸於盡，但是我咬著牙，開始向上帝禱告，願意原諒前夫，雖心有不甘，我還是開口求上帝賜福他們，這樣持續禱告一個星期後，我發現心中的塊壘逐漸消融，隨之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喜樂。
我甚至曾經流著淚為菲伊禱告、祝福。我覺得愈祝福他們，我得的祝福也愈多。如今我的身體健康、工作愉快，心愛的女兒即將完成教育碩士的學業。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而且我確信，一定會愈來愈好。
真愛源頭
我曾擔心女兒會受父母不愉快婚姻的影響，但女兒的表現使我很欣慰。尤其是當她父親病重，她願休學一年照顧他，全天候陪伴，餵飯、服侍大小便，她父親全身疼痛脾氣不好，也沒聽過她抱怨。相反地，她珍惜在最後幾個月能與父親相處，彌補她八年來思父之苦。
她爸爸問我：「為什麼我會有這麼好的女兒？」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功勞，而是自小在教會長大的女兒，因相信耶穌而有寬恕的心懷，因為耶穌在聖經中教導我們要饒恕別人。
其實前夫很疼愛孩子，只是無法好好照顧他們。在幾段婚姻中，最無辜的就是這些孩子。當我見到前夫的大兒子，明白他心中有許多對父親的不諒解，我和他長談，勸他要原諒父親。
我也鼓勵前夫的年輕妻子小茹，因為她還有長路要走。上帝說祂必照顧孤兒寡婦，我勸她當像我一樣，依靠上帝，化軟弱為剛強。她在回國前受洗成了基督徒，我看到她很明顯地不再像剛出事時那麼惶恐慌亂，至今我們仍保持連絡。
我猜想，前夫因自小離家寄宿求學，缺少家庭的愛，長大後錯把尋找愛情的刺激當做真愛，其實唯有來自上帝的才是永恒的真愛。
他以逃避來作為解決問題的方法，就尋找下一段愛情為快樂的泉源，結果他為自己建造的是一個會漏水的池子，心中所渴望的永遠得不到滿足，最後落到妻離子散，病老時無人照顧。
天恩永在
在他去世前幾個月，雖然體力愈來愈弱，仍堅持到教會去，不肯錯過大小聚會。每次看到他勉強支撐著坐在輪椅上，極力打起精神聽講道，每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歉疚眼神，我心中就無限感慨，人生真像一台戲，他雖然靜坐在教堂一角，但對每個知道他故事的弟兄姊妹而言，是一大警惕。
做任何決定都要付出代價。有時做了錯誤的選擇，好像暫時沒有事，就以為可以矇混過關，但至終仍是要付出代價的，我的前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慈悲的上帝最後仍然再次垂聽他內心痛悔的禱告，讓女兒陪他走到人生的終點，讓他知道，上帝的慈愛永不改變。
盼望我的經歷能繼續幫助不幸的人，我更盼望我和前夫的故事是最後一個，永不再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