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莎上工

        傍晚九點多，廚房的清潔工作告一段落後，我把燈關了正要上樓，耳邊隱約傳來一陣歌聲。才在驚疑自己是否得了幻聽症，電話旁的「阿莉莎」（Alexa）螢幕緩緩開啟，畫面中出現銀髮老爸跟著i pad自得其樂的哼唱著《第凡內早餐》的電影主題曲〈Moon River〉。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月亮河，寬可逾一哩）；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有一天我終會優雅地遇見你）。

        「爸！爸！」我在螢幕這一端頻頻揮手，老人家完全不理我，整個人沈浸在安迪威廉斯蕩氣迴腸的音樂旋律中，沒有意識到他前一秒鐘可能不小心發出指令，連線到我們家，此刻他的一舉一動正透過螢幕傳送到我面前。

        「阿莉莎」是疫情期間我們為父親添購的最新通訊工具。老公購買了三台亞馬遜人工智能語音助理，一台放自己家，另外兩台分別安置於公婆以及父親家。長輩們行動不便，有時候智能手機響了，無法立刻接聽；安置一台語音助理在他們日常生活最常出現的角落裡，隨時可以透過呼喚指令，與他們視訊連線。

        高齡 92歲的父親，年輕時被派駐國外多年，具備生活自理能力，加上長期運動及細嚼慢嚥的習慣，仍保有一副健朗的好身材。宅家防疫令發佈後，屬於高危險群的他哪兒都不能去，我和妹妹就每週回娘家探視，順便帶食物及生活所需品給他。

        爸爸本來還自己開車上超市、買報紙、偶爾與球友喝咖啡，如今被強制規定乖乖待在家裡，惟一的活動範圍只限於社區小公園，出門得戴上口罩，全身武裝，以防病毒。

        「唉，這種日子不知道還要拖多久？」坐在涼椅上，盯著庭院裡小鳥啄食的他經常這樣感歎著。

勤學不輟

        慰藉父親的心靈，我們為他下載所有社交軟體：舉凡微信、LINE、臉書，Messenger，到最近教會大量使用的 Zoom視訊軟件，老人家無一不有；除了平板電腦之外，也為他更新了蘋果手機，就是希望他在疫情期間依然能夠藉著網路科技，與朋友互動往來，保持聯繫。

        父親對於學習新事物始終懷抱熱情及好奇心。疫情爆發後，教會停止所有線下實體活動，轉而將主日崇拜、查經禱告、團契聚會全部搬上網。於是，教他如何操作和使用通訊工具成了這段期間我和妹妹義不容辭的重要任務。

        老人家畢竟上了年紀，光是切換於不同社交軟體之間就已經眼冒金星，更別提進入 Zoom視訊前，還要輸入 ID及密碼；如果當天 WiFi不配合，我們就得在電話裡教他如何拿著放大鏡，到setting裡去重新設定，連接網路。

        一個週日清晨，爸爸來電說無法進入主日崇拜的平台，和老妹殫精竭慮想盡各種解決方案均告無效之後，只好開車趕回去。氣急敗壞踏進家門口，他老人家笑嘻嘻地說：「嘿嘿，剛剛不知道按了那一個鍵，
可以進去了！」

        不服輸的老爸，看到球友們分享含飴弄孫照片，也不甘示弱，頻頻要求我們教他如何上傳照片，貼圖、留言。偶爾他在臉書上瀏覽舊照時，手指不小心滑到「限時動態」（story），當場更新了動態網頁，讓我的好友們頻頻稱奇，稱老人家為「地表上最強科技銀髮族」。

月亮河畔再相會

        那天抱著新買的「阿莉莎」回家幫老爸安裝。「欸，這麼多軟體已經手忙腳亂了，妳確定他還需要這個玩意？」老妹一副「妳簡直自找麻煩」的眼神瞪著我。

        接上網路後，跟父親說這個語音助理不僅能夠隨時與我們連線，有問題可以問她，「還可以當點唱機喔！」並當場為他示範如何呼叫「阿莉莎」唱歌。

        「阿莉莎，播放〈月亮河〉！」

        「您要安迪威廉斯主唱的〈月亮河〉嗎？」

        「是的！」

        看著銀幕上出現的歌詞字幕，向來喜歡哼兩句的老爸立刻跟著悠揚的歌聲興奮地唱起來：“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拿著相機在一旁錄影的我，眼角一片濕潤。

        母親走後，他身邊好友們也相繼離世。過去這幾年中，父親難免悲傷落寞。回首前塵往事，縱有許多遺憾、悔恨與不捨，終在信仰的救贖力量下，嘗試與過去和解，昂首迎著陽光，走入人生最後一個季節。

        如同〈月亮河〉歌詞中所描述的，他期待跟隨同一道彩虹末端的朋友們，在那弧線上彼此等候，有一天與母親還有可愛的老友們在月亮河重新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