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小狗木蘭,讓我們領悟到,什麼是──
生命中難以取代的……
█鍾悅
那年夏天特別漫長,天氣又濕又悶,一反南加州聞名的乾爽舒適。九歲的小女兒恬恬雖然放假在家,卻顯得無精打采。
暑假過後哥哥姐姐就要到東部念大學,姐姐是從家附近的大學轉到一所心儀已久的學校,哥哥則將成為大一新生。
其實兩個大孩子都躍躍欲試,期待邁向人生另一個里程,但為了不讓妹妹傷神,他們小心翼翼地抑制著即將展翅的興奮。
恬恬從小就像個影子,亦步亦趨地緊跟在長她一大截的兄姊後頭;即使他們進入青春期後,偶爾會嫌這個小跟班麻煩,也曾設計出不少金蟬脫殼之計,逃脫小影子的糾纏,但天性頑固的恬恬仍然不棄不捨,毫無知趣退讓的意思。如今落單勢在必行,難怪她有些鬱鬱寡歡。
直到有一天,恬恬忽然心生一計,重提已被我們否決了幾百次的養狗建議,這回理由倒很堂皇—「如果養一隻狗來代替哥哥姐姐陪伴我,我就不會那麼想念他們了!」
「什麼?一隻狗就可以取代我們兩個人?」老大老二齊聲抗議,但經過一番理智思考,覺得恬恬的主意也不無道理,決定加入她的遊說隊伍。三對二,我和外子多年來的堅持很快就瓦解了。
於是我們家的「老四」木蘭,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進了我們的大門。木蘭是一隻八周大的拉布拉多犬,毛色淺黃,長長睫毛遮蓋下的雙眼顯得格外多情動人。
都得拜迪斯尼推出的「花木蘭」卡通片之賜,木蘭剛買回來沒幾天,整個社區的洋小孩都已將她的名字叫得朗朗上口。帶她出去散步,不相識的鄰人也會殷勤地打招呼:「嗨!木蘭!嗨!木蘭的爹媽!」顯然木蘭已成了社區「名流」,也讓我們略為嚐到「人以狗貴」的滋味。
其實恬恬已自封為木蘭的媽媽,所以我們提早升格作了外祖父母。聰明的木蘭很快搞清楚了這種略嫌複雜的親屬關係,平日一定是繞著恬恬團團轉,母女情深。恬恬不在家,她才會退而求其次,到外公外婆面前撒嬌。
木蘭確實不負其名,天性灑脫獨立,頗有不讓鬚眉的氣概。
剛來頭幾天,我擔心她初離母親,會如大多數幼犬一樣整夜啼哭,所以夜間幾番起身到車房探視。誰知每回都見她沉沉酣睡,一覺到天亮,從未顯露任何初來乍到的陌生和不適應。
出外若遇到同類,不論體型相差多大,她總是搖頭擺尾,殷殷相迎。有幾次窄路相逢惡犬,對她張牙舞爪,她立刻挺身奮戰,毫無懼色。
恬恬也義無反顧地一肩擔起撫養幼兒的繁重任務──餵狗食、清狗糞、溜狗、上狗學校、到圖書館借閱育狗大全,陪狗玩;初為小母親的忙碌,讓她幾乎無暇正視哥哥姐姐一眼。朝夕與木蘭廝混,使她逐漸脫離兄姐即將遠行的陰鬱,看來恬恬的「代打策略」果然奏效。
兒子有一天感慨萬分地告訴他姐姐:「原來我們兩個人的身價加起來,只扺得一隻狗。」老大一向伶牙俐齒,立刻回答說:「那我就是前半隻哦!」我安慰他們,想想兩人上大學將花掉的天文數字費用,他們的身價是絕對超過木蘭的。
離別的時刻終於來臨。八月底全家東飛,恬恬依依不捨地將木蘭託鄰人照顧,隨我們搭機送兩個大孩子上學。五個人託運的行李就有十大件,惹人矚目,好像越洋搬家似的。
安頓好兒子,我們驅車離開康乃爾大學時正值黃昏。恬恬跪在車子後座,向站在宿舍前的哥哥頻頻揮別。
忽然瞥見哥哥正伸手拭淚,恬恬又驚又慟,聲聲喚著:「哥哥呀!哥哥呀!」惹得我和她姐姐應聲淚下。只有外子沉默地一手開車,一手忙著替三個淚人兒遞面紙。
兩天後在喬治城校園送別大女兒,場面更加不可收拾。回程班機上,我想到全家來時五口,如今只剩三人返回,又難免幾度哽咽。
恬恬靠著爸爸的肩膀,一路沉睡著;想她這些天經歷的情感波動,一定是身心俱疲。我腦中盤算著,該如何安慰這個分嚐了我們空巢滋味的孩子。
飛機快著陸時,恬恬醒了過來,怔怔地望著窗外,臉上有說不出的落寞。我強自打起精神對她說:「恬恬,妳想木蘭一看到你,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又發瘋似地繞著院子狂奔?」
恬恬半天沒作聲,最後才答非所問地說:「媽媽,我終於發現,姐姐和哥哥是沒有誰能取代的。」
我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湧了上來。是的,孩子,生命中確實有許多人、事、物,是難以取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