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另類家人

█雲清

　　有一天中午，我和珍姐在餐廳用完餐出了門，迎面走來一位女士，笑咪咪的對我打招呼，原來是教會的一位姐妹。她看著珍姐，問我：「這位是……？」我猶豫了一下，說：「這是我的朋友珍姐。」我們寒暄了幾句就分手了。珍姐突然對我發怒，吼著說：「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說清楚我是誰，我見不得人嗎？」

見不得人？
　　我和珍姐常相偕外出，每當她脾氣上來的時候，不管你是餐廳老闆娘或是超市的收銀員，說發作就發作。但是她對我發脾氣這是頭一遭，我知道她不說完不罷休。只是以前都是我替她打圓場，如今目標衝著我，我心中暗暗呼求：「上帝啊，幫助我！」
　　她「碎碎唸」（台語，嘮嘮叨叨）了十分鐘才停下來，我問她：「那妳認為我應該怎麼介紹妳？」她說：「妳就說，我是妳丈夫的前妻！」
　　我鬆了一口氣，既然她不在乎我這樣介紹她，那我還有什麼好擔心呢？我連忙點頭答應，她還繼續嘟囔著說：「前妻也是人，為什麼要掩掩藏藏，我又沒死，難道離了婚就一點身分地位也沒有了？……..」
　　其實這也是令我尷尬的問題，每次我們兩人開開心心出門，常會在不同的場合，遇見她和我丈夫健青以前共同的老朋友，他們見到我們相伴而行，臉上現出驚嚇的表情，令我啼笑皆非；或是遇到我和健青婚後認識的新朋友，我老是不知道要如何得體地介紹珍姐與我的關係，才不會嚇著他們。
　　最特別的是，有次我和珍姐去參加慈善餐會，一進門就遇到健青的老朋友王太太，她看到我和珍姐一起走進來時，吃驚地瞪著雙眼，立刻轉身躲到人群後面，然後悄悄離開，我在會場中再沒看到她的身影。
　　現在我明白了，其實珍姐要的只是被尊重。她從前次婚姻退出，不表示她是一位失敗者，她最受不了的只是別人裝做沒看到以及被人遺忘的感覺。

姊妹相稱
　　記得十二年前我剛到美國，第一次接到珍姐的電話是來要贍養費的。那時美國經濟不景氣，健青的事業受到很大影響，生意跌到谷底，不但大半資產化為烏有，還揹了一堆債。我們婚後暫時向朋友分租一個房間住，經濟非常拮据，雖然如此我仍然很有誠意、很有禮貌地回答珍姐，說明我們現況雖窘，但保證絕不拖欠她的贍養費。
　　她在電話中訴苦，說離婚後靠贍養費過日子實在辛苦。我含著淚向她道歉，因我的介入造成他們離婚。她嘆口氣，說：「也不全怪妳。我們的婚姻已無藥可救，他出軌也不是第一次，妳這一樁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的善良坦率、活潑健談，我的誠懇回應，使我們之間就此展開良性互動。我們在電話中述說各自的心事、壓力，進而互邀結伴外出購物、用餐。我們的來往有個默契，二人互不分享、也不介入對方家庭生活。所以我們的友誼不僅維持多年，而且感情越來越好，三年前她索性提議認我作乾妹妹，彼此以姐妹相稱。

一本萬利
　　對於自己成為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甚至成為他們離婚的導火線，我從不推諉我該負的責任與過錯。感情路上的甜酸苦辣，實在難以言語形容。但我最感恩的是當我到了美國，走進教會信主後，我知道我有機會可以重新來過。藉著禱告，我在上帝面前懺悔，一次次懇求上帝賜我機會，讓我彌補對別人的傷害；也求上帝賜我智慧，好好經營我和健青的婚姻與家庭。
　　我懷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決心，認真的去上各種夫妻、親子成長課程。
　　有次真愛家庭協會辦了一場雷洛美女士主講的「如何建立良好人際關係」講座，其中提到「第三國存款」（在第三者面前稱讚所愛的人，讓話傳回他耳中；或者，接納、照顧所愛者很關心的人，博得前者的激賞）；「以終為始」（先考量評估可能的後果，若可以承擔，才採取反應或行動）的觀念，對我有很大的幫助。
　　於是我開始思考，有哪些事是我可以投資在婚姻中，作為「第三國存款」的？
　　健青在年輕時，一方面忙於事業，沒時間照顧子女，一方面受華人傳統文化影響，疏於注重與子女之間關係的建立。他與前妻離婚時，兒女都已二十來歲，現在各自成家立業，只有逢年過節才來往。愛屋及烏，我也應該關心健青所愛的兒女，所以我想這是建立「第三國存款」的投資點，於是我開始費心如何重建他和兩個孩子的關係。
　　我發現健青的個性很直，兩個兒女送他的禮物若不合他意、用不著，他就當場叫他們帶回去，我覺得這太傷感情了，但是屢勸不聽。
　　後來我想出一個辦法，每次在健青的生日或父親節、聖誕節之前，我留心健青的需要，事先告訴他們買什麼禮物最恰當，果然皆大歡喜，再沒有「退貨事件」發生。
　　雖然我如此費盡心思為他們著想，但是我和健青的大女兒之間的相處一直都不順利。

感同身受
　　健青的小兒子傑克個性活潑開朗，作風美國化，很快就接受我這位阿姨，我與他們夫妻常有來往。
　　健青的大女兒凱莉比我還大兩歲，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家客廳，她將送給她父親的聖誕禮物重重往桌上一放，不客氣地打量著我，也不和我打招呼。雖然凱莉的態度不善，但我不以為意，因我已打定主意，一心尋求彼此和睦相處之道。
　　頭幾年我常厚著臉皮主動打電話給她，聲明我不參加他們的聚餐，安排她帶孩子來和父親一起吃飯、聊天。
　　整整八年，我真誠地對兩個大孩子付出愛心，卻一直得不到凱莉善意的回應，有時我也會因看到凱莉的臉色而氣餒，心中掙扎著要不要再試下去？他們本來親子關係就薄弱、不太往來，我何必白費力氣自找麻煩？
　　但是漸漸地我發現健青深知我的費心安排，我付出愈多，他對我的感激愈深，我們夫妻的感情也愈好。投資「第三國存款」的報酬率之高，不是數字能計算出來的，我的苦心是值得的。
　　凱莉的婚姻只維持三年就結束，我越關心凱莉，越同情她離婚後單身帶著女兒的辛苦，心中也越多一份對她的疼惜。我不再在意她的臉色，甘心地做我該做、能做的事。
　　我們之間的關係直到四年前突有轉機。原來凱莉離婚後，不小心曾捲入別人的婚姻中，成為第三者。這時她才體會我當年成為她父母婚姻第三者的無奈、痛苦、歉意、自責……，當她親身走過這一段掙扎的路程，就完全打消對我的敵意，開始回應我的善意。
　　那一年的父親節，她站在客廳對我笑笑，說：「一起去吃飯啊！」我說：「不用啦，你們難得聚聚。」但她催促我去換衣服，堅持要我同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邀請。我們共享一頓美味的午餐，席間聊得開心，氣氛融洽。
　　從此情勢轉好，我們開始有來有往。因為我們的孩子年紀相近，又都是女孩，她常主動來接女兒去玩，健青和我若出遠門，也放心的把女兒交給她照顧幾天。

回心轉意
　　去年是健青六十歲生日，我精心籌畫辦了一場生日感恩宴會。邀請了許多這些年來關心、幫助我們的朋友，也邀請了如家人般的教會朋友。有許多朋友並不知道健青曾離過婚，還有兩個年長的孩子，我覺得這是健青生命中重要的家人，無須隱瞞。所以在生日感恩宴會的節目中，我安排凱莉、傑克各有五分鐘上台說話的時間，表達對父親的愛與感恩。
　　傑克很開心地一口答應，凱莉卻拒絕上台。她說：「我對我父親的愛，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說出來，私下場合講就好，放在心中就夠了。」我說：「我不同意妳的想法，愛是要講出來的。妳已經三十七歲了，妳曾在私下對妳父親說過『我愛你』嗎？」她說：「沒有。」
　　雖然如此，凱莉仍然態度強硬，堅持不上台。最後我對她說：「請妳考慮一個星期，再答覆我。」
　　半個小時後，凱莉來電，她說：「妳這麼熱心為爹地辦宴會，我卻不肯支持妳，我要向妳道歉。」她不但答應致詞，態度也轉為積極參與，樂意和我一起規劃宴會節目及各項事宜。

感恩之夜
　　生日感恩宴會非常熱鬧，賓客超過百人。安排的第一個重頭戲，是放映健青的生活照寫真，以我和凱莉的對話為旁白，將上百張幻燈片精彩的串連起來。這是我們二人瞞著健青，花了一個星期錄音、挑選、剪輯的傑作。健青驚喜又感動的表情，令我得意又難忘。
　　宴會的第二個重頭戲，是凱莉與傑克的上台致詞。他們情溢於表地說出對父親的愛意與感謝，還特別謝謝我的各項安排。說得得體又溫馨，我聽了百感交集，十一年來的苦心沒有白費，終於換來一家人彼此真情相待，中國有句俗話說：「家和萬事興」，這份祝福千金難得，感謝上帝垂聽我多年的禱告。
　　宴會的高潮當然是男主人的感恩致詞。健青說在他生命最黯淡的時光與我結婚，二人同心相扶持；婚後我帶他一起信主、受洗，這份信仰使他有勇氣面對事業上東山再起的各種困難；由於我堅持他一起上課學習「婚姻工程」，使他能在這十一年來的婚姻中，重享家庭之樂；信仰與家庭，是他生命中兩大支柱。
　　生日感恩宴會過後，出乎意料地竟引起許多迴響。有多位朋友來電說，他們也是第二次婚姻，但不敢讓人知道。重組家庭中有了問題，他們不知該如何解決，也不知可向誰求援，第二次婚姻困難重重，幾乎走不下去了。如今聽了我們的故事，彷彿見到一線生機，知道他們的婚姻是有希望的，可以過得更好。
　　沒想到我們的經歷，竟然能幫助周圍的一些朋友，成為這些重組家庭的祝福。

精彩預告：雲清歷經艱苦，終於成為健青前妻與前次婚姻子女的好朋友、好家人。下期將回溯雲清與健青如何邂逅、結婚，以及這對老夫少妻如何在婚姻中一同成長的真實故事。 相片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