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踩進豬窩

        從兒子的宿舍走出來，美晴心中充滿挫敗感。

        腦中都是宿舍恐怖亂象：起居間的一角堆滿畫紙及彩色原料，另一角堆滿吉他、音箱及琴譜。這些是「認」得出來的物品，其他撒滿遍地的紙屑、垃圾、食物殘渣、不知名的瓶瓶罐罐、丟在地上的衣服。桌面杯盤狼藉，廚房的抬面上放滿吃一半的食物及發酸的牛奶。走在房內舉步維艱，必須跨過地上的重重障礙，但地板有黏垢，腳踏下去還得用力拔起才能跨出下一步。

        大兒子在大學念書，與六個大男生共住三房一廳。開學幫他搬進去後，就沒再去探望過。春假時突然想起要去看看兒子的豬窩，兒子先發制人來個條件：「除非妳不做任何評語或出意見，我才讓妳進去。」美晴心想，「我又不是愛唸的人，有什麼事可以嚇得到我？反正我心裡先做最壞打算就是了。」沒想到是如此駭人的景象，無言以對！酸臭的異味也久久不能從鼻端散去。　

        美晴在車上竭力控制情緒。「還是讓我說一句吧！你的房間這麼髒亂，媽媽看了不能忍受。你怎麼能住在裡面而無動於衷呢？」

        「我就知道妳一定會批評嘮叨！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弄成那樣。本來大家還好，John也很愛乾淨，都是他在打掃。可是有一天他火大了，跟大家大吵一架，從此不理我們。大家就決定都不管，看誰可以忍耐最久。」這些大男生居然玩這種無聊的遊戲，EQ跟IQ不成正比。

        美晴被兒子的髒亂打敗，在電話中跟先生報告，先生火大地說：「要他退學算了，丟垃圾跟整理自己的東西是做人的基本，這個不會，還念大學做什麼？！告訴他不整理就不付住宿費。」

        兒子在家雖是凌亂但很怕髒，即使不洗澡也要換內衣褲。前年剛搬去學校時，還跟室友立下在房間不用食條約，就怕食物引來蟲類（那是他的罩門）。怎知升上大二後，居然變本加厲，像流浪漢般與垃圾同處還臉色不變。

        美晴整晚睡不著，凌亂的宿舍如歌舞劇的場景在腦中旋轉著，想到兒子的髒衣服仍放在車庫裡，渾身上下不知不覺地癢起來。「我到底是那裡教不對？怎麼一送出家門就習慣品德全變，是家教不好嗎？還是近墨者黑？」小時候兒子在外面玩髒了，回家後先把他抓去浴室用蓮蓬頭從頭沖到腳，好好洗刷一番。現在美晴也有股衝動，想把在睡覺中的兒子抓起到後院
用水管沖乾淨，但是，這已行不通了！

        睡在旁邊的先生察覺她輾轉難眠，翻過身來握住她的手，示意要她別煩心。美晴趁機提議：「這週末我們一起把他送回學校，把各種打掃工具都帶去，好好幫他打掃，然後很嚴厲地要他保持打掃後的衛生，好嗎？」先生張開眼睛，用力翻身背對美晴：「要去妳自己去，我才不作這種父親呢，這是他當做的事，妳幹嘛要幫他收拾殘局？」美晴輕輕嘆氣，她為兒子
生氣，先生又對她生哪門子的氣啊！

        隔天美晴剛好與幾位姊妹淘約好喝下午茶，花了點時間把失眠而引起的黑眼圈用遮瑕膏遮掩住，匆匆趕去赴約。美晴與幾位知心朋友定時相約，在喝茶吃點心的愉悅中，談談家中的趣事與難處，每次見面後都覺得像充了電，有力量再前進。在姊妹淘中就屬她的孩子最小，其他三位的孩子都已大學畢業。

女兒是特種部隊

        美晴走進裝潢優雅的café，卻沒閒情逸致欣賞桌上的鮮花及擺設，把自己「甩」在座椅中，長長地嘆了口氣。「怎麼這樣無精打采？發生了什麼事？眼睛怎麼畫得這麼煙燻啊？」樂芸戴上老花眼鏡，對著她得眼睛研究。美晴洩氣地把兒子的宿舍災情形容給大家聽。

        「我還以為什麼事情呢！小事一樁，來，吃塊巧克力蛋糕，包準讓妳忘掉垃圾事件。」薇薇遞過來一盤精緻的糕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妳得好好保重，一堆垃圾就把妳打敗，妳若碰到我女兒，那妳就活不下去了！」

        薇薇人如其名，嬌美溫柔，但卻常常語不驚人死不休。她與先生都是最高學府畢業的高材生，女兒與兒子卻從事特別的專業。幼時瘦小的女兒如今練就一身健碩的體格，是美軍特種部隊，兒子在食品公司打工，也是得獎得健美先生。

        美晴這才想起，當年她煩惱小孩不愛吃青菜的時後，聽到薇薇的女兒要去從軍，還慶幸孩子年紀小。沒想到一轉眼，自己的孩子都已上大學，當年的煩惱真是杞人憂天。記得有次念初中的小兒子說想要從軍，探探美晴的意見，「那媽媽跟你去，我也去報名當兵，不然我去應徵煮飯婆，跟你同一個部隊。」

        小兒子一臉驚訝，「不可能的，妳太老了，體能測驗不會通過，萬一我被派到伊拉克呢？」「寶貝，為了你我會努力練身體，你若被派到伊拉克，我也會跟去。」美晴如此賴皮地回答，才打消小兒子當兵的念頭。當年他還未成年，現在這番話語大概不會奏效反被厭煩吧！

兒子的奢華女友

        「垃圾沒什大問題啦！趁他在家時，用美食跟溫柔的母愛，讓他感覺家中溫暖乾境的環境還是他的最愛。小孩都上大學了，用說的，不要用氣的，生氣會快老喔！」樂芸拿起咖啡輕啜一口，「又不是交個令妳煩心的女友，要來逼你兒子結婚，那才難處理，把眼淚留到那時才用吧！」樂芸的大兒子一表人才，前一陣子認識一位可愛的女友，女孩對男方相見恨晚似的，早早把蒂凡尼的鑽戒相片傳來給樂芸看。美晴也看過那鑽戒的樣子，大鑽旁邊再鑲一圈小鑽，價錢可當買房子的頭款。

        不過⋯⋯「我兒子跟小可愛分手了，還好，我見他也不太難過。上週末回來，我趕緊燉鍋雞湯給他帶回公寓。」樂芸一副事不關己事地邊說邊吃。「什麼原因啊？是妳的關係嗎？」書婷原本在喝茶，趕緊放下杯子。書婷的女兒乖巧大方，大學畢
業後在鄰市的大公司上班。她擔心女兒的婚事，沒男友時怕嫁不出去，有男友又擔心男方父母不好相處。女兒反倒覺得媽媽很囉嗦。

        「怎麼會跟我有關係，都是大人了，我只能建議，最重要是他的想法。小可愛太奢華了，我兒子的薪水都花在約會買禮物上。交往一年來，沒有存款，反而快要變負數，而且老對他說結婚的計劃，我兒子就覺得需要踩煞車了。我是跟他提過，兩人的共識要建立在相同的價值觀上，交往時在這方面有疑慮，更要好好考慮了。」

家有宅男

        「請妳們為我女兒禱告，她又被派去出任務，這次去的地方比較危險喔！」薇薇說，她女兒每次出任務都不能告訴家人前往何處，美晴很替她女兒的任務緊張。「妳怎麼還笑得出來，要是我就茶不思飯不想，整天以淚洗面。」

        「我當然會擔心啊！現在跟妳們在這閒聊，夜深人靜時想到都要哇哇大哭了。但我有什麼辦法，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也阻止不了，就只能接受。每次接到銀行說她沒按時繳信用卡費，我都想大罵銀行經理，她在保衛國家，不是遊手好閒不繳錢。不過話又說回來，聖經上不是說一天的難處一天擔當，今天平安就感謝上帝，要學習交託的功課。來！吃吧！這蛋塔好好吃，吃吧！」薇薇把餐點分給大家，姊妹淘有難同當，有food同享。

        姊妹淘中依麗沒來，大家心照不宣。依麗的兒子大學畢時正好碰上經濟不景氣，找不到工作。剛開始以為他想邊休息邊找事，然而已過兩年，他每天關在房間裡當宅男，依麗跟先生說不動他，也不知如何與他溝通，搞得全家都很憂鬱。散會前，四人做簡單的禱告，把大家所煩腦的事都交託給上帝保守帶領，大家特別記念依麗一家，懇求上帝賜下喜樂代替憂鬱。

爹娘不畢業

        美晴回家後，烹煮多道兒子喜愛的菜餚，大家吃得滿足歡喜。兒子在家天天泡熱水澡，輕鬆享受DIY的SPA。美晴趁機說：「乾淨的環境不是讓人很舒服嗎？東西整裡好才不需常為找東西而浪費時間。環境乾境也是一種享受喔！」

        「 好 啦 ！ 媽 咪 妳 說 得 對 ， 我 回 去 會 好 好 打掃。而且我室友也打電話給我，說舍監（resident advisor）來檢查房間，我們再不清理要被罰錢了。請妳跟爸爸週末帶我回去，我需要帶很多清理工具。」兒子既然主動開口要求幫忙，美晴與先生當然義不容辭。週末三人帶齊清潔用品，加上手套和口罩，準備到宿舍大戰一番。

        三人到宿舍，發覺大廳的垃圾已被人清掉，原來是其他室友跟家人已清掃過。三人把兒子房間大大清理一番，美晴把地板擦拭多次，直到光亮。先生陪著兒子清浴室掃廚房，兒子邊掃邊抱怨髒亂，打電話跟室友說他動員爸媽來掃地，大家最好識相地保持整潔。

        回家的路上，兒子地靦腆地向美晴與先生道謝，然後一翻身在車上馬上睡得不醒人事。看著兒子如年幼時天真無邪的睡相，美晴想到聖經上的一句話──「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是的，愛是一輩子的功課；孩子長大了，要學習放手，要學習把他當大人來溝通。看來，為人父母永遠沒有畢業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