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毒生咒詛
        婆婆自認是個苦命人，一生都在操勞。年輕時，犧牲自己，供弟妹上學；後來工廠倒閉，早早地就回家作全職媽媽，又帶大三個孫女。最辛苦的是不僅要做所有的家務，還要無微不至地伺候公公，忍受他的挑剔和無端責罵，真是比黃蓮更苦，比竇娥還冤。

        之前的幾十年，公公的脾氣很古怪，自打結婚那天起，她母親就要她忍讓，因為公公是孤兒，在四川沒一個親人。無數次，她毫不避諱地當著我這兒媳的面落下委屈的淚。她覺得自己真是苦啊！

        2010年，公公得了老人失智症，經常走丟。整整兩年，全家人都處於驚惶中。好不容易找回來，生活又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婆婆在整天不停的操勞中，開始咒詛公公，積壓了幾十年的怨氣一點點地爆發了。最常說的就是：「你活著有意思嗎？我看你還不如去死！哼，以前你總是欺負我，現在輪到我了！」

        她從早到晚說很多難聽的話，公公的回應就是：「呵呵⋯⋯」地傻笑著。曾經那麼聰明的一個人，變成了這樣，看著讓人心酸。我簡直聽不下去了，勸她：「媽，妳知道言語是大有力量的嗎？妳這樣咒詛，有可能成為事實喔！」她憤怒地回應：「哦！說幾句話人就死啦？沒那麼怪！」我無語，惟有禱告。

        兩年後，公公真的走了，婆婆發現沒有老伴的日子更加讓她抓狂，現在想罵人都找不到對象了，常常以淚洗面，好多的後悔。

        為了紀念公公，婆婆捨不得丟他的物件。我買了最新式的清潔工具，想扔掉那支我都認識至少都快十六年、公公用棉紗紮的拖把。沒想到，她洗了又洗，曬了又曬，最後居然被她舉起擱在客廳外的防護欄上，高高站著，頂著一頭亂雞窩似的拖把頭，夜裡偶爾看見，還怪嚇人的，貌似公公站在那裡。這是她表達懷念的方式。

孤獨又孤單
        我們一家三口跟婆婆住在一起，平時家裡只有她一人，她沒有任何的興趣、愛好。我鼓勵她去老年大學，學唱歌或書法，興許還可以認識一些新朋友，以消磨時光，她一口回絕了！

        她抗拒一切改變，將所有的熱情和時間都投入在做飯和購物上。其實我們四個人是吃不下太多東西，也用不了太多。這下可好，由於她太喜歡做了，剩菜剩飯就成了我們的家常便飯。

        她以前常告誡我們要節約，但現在她卻是最浪費的一個，超市打折是她的最愛，經常買回很多不必要的東西囤著，還沒來得及用就過期了。

        我知道，這些都是因為她心裡孤單，惟有這樣忙碌著，才覺得自己還被人需要著、才不會生病。

        有一次，我們撿了一隻烏龜回來，剛開始她罵我們多事。後來就慢慢看到她弄些食物餵小東西。一天，女兒隔著窗戶聽到奶奶對著小烏龜說：「唉呀不好意思，今天忘了讓你去陽臺曬太陽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忙什麼去了呢，可憐啊可憐啊⋯⋯」女兒講給我聽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她太孤寂了，一隻不說話的烏龜居然可以讓她的心柔軟起來。

        樓下有隻流浪貓，她很討厭它喵喵亂叫，經常會大聲咒罵。一次，家人扔了點肉給牠，結果貓很期待美食，就呼朋引伴從一隻變成了三隻。清晨，推開窗戶，幾隻巨型的黑貓蹲在那兒，虎視眈眈盯著你，怪嚇人的。婆婆一貫的作風仍是罵，但也會給吃的，有時貓沒有按時來，她就罵，帶著牽掛地罵：「死哪去了，今天咋還不來呢？」假若來了，也是邊餵食邊罵，在她看來，罵就是愛。

婆媳交火
        經常因為一些小事就會讓我們針鋒相對起來，擾亂我所有美好的感受。

        我在打掃時，不小心將廁紙碰進水裡，很洩氣！這事兒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廁紙放在盛水的浴盆旁，是婆婆堅持了幾十年的習慣，我跟她說：「這樣紙是很容易就掉進水裡的，得換個地方。」婆婆馬上說：「妳這個人就是不認錯！明明是做錯了，還為自己辯解，理由多得很！」

        我 聽 了 也 非 常 生 氣 ： 「 咋 會 叫 『 我 從 不 認錯？』如果紙不換地方，掉進水裡的風險一直存在，這是個需要改進的問題呀！」她說：「唉呀不想跟妳說了！妳就是話多！」

        我更火大了：「妳究竟有多討厭我呀？用如此不耐煩的語氣？！妳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坐下來溝通啊！」「妳就是小心眼！不想跟妳說話了！」她不停地重複著，極煩躁的樣子。每次她跟我辯不清理的時候，就開始人身攻擊，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

        這時女兒說我：「妳還叫我不要跟她吵呢，看吧，她就是這樣說話難聽，妳也忍不住了！」

        唉呀，上帝啊！我這是什麼榜樣呀！心裡有好多的不情願，天父，祢要給我什麼樣的功課呢？

開心果也挨罵？
        偶然的機會，我領養了一隻狗狗。

        其實一開始，婆婆是極力反對的，什麼髒呀，咬人呀，掉毛呀，反正就是不願意！

        跟老公交流後，我們認為惟有增加生活的樂趣，才能讓她更積極地生活，而不是一直在抱怨中度日。

        我們努力去了解這種狗狗的特點，跟婆婆介紹，比熊犬是不會咬人的，不會長太大，而且沒臭味，是最通人性的一種狗，甚至舉例說朋友的媽媽養了一條狗，生活變得多有意思。但無論我們怎樣說，她仍然堅持： 「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我說：「媽，妳是不是曾經被狗咬過？或是被嚇倒過？所以對狗喜歡不起來啊？」

        她覺得在這點上我太理解她了：「就是啊！」便開始詳述自己的恐怖經歷。

        接下來的幾週，我們一直疏導婆婆的情緒，藉著各種不同的方式和管道向她介紹養狗的好處。

        後來，小狗熊熊就來我家了。

        熊熊才出生一個月，實在讓人憐愛。很快可愛的熊熊就成為全家逗樂的開心果！

        但婆婆關上自己的房門，不讓熊熊越雷池一步，擔心牠弄髒地板；同時做了一根打狗棒，一看到牠「不聽話」，就打屁股；狗狗很喜歡往人身上撲，盡情撒歡，但是婆婆的回應是厲聲呵斥：「走開！討厭！別碰我！」然後一頓打！

        被教訓過幾次後，哪怕熊熊正在奔跑，一跑到她的房門前也會奮力煞住腳轉移方向。親戚朋友都很喜歡牠，沒發現牠有什麼特別討厭的地方，但也很疑惑：怎麼連狗狗都聽得出來婆婆的語氣和抱怨，要這麼怕她呢？這個時候，其實婆婆很尷尬。

終得歡心
        隨著熊熊一天天長大，婆婆發現牠真的沒什麼威脅，就漸漸解除了警報。因為家裡常常只剩下熊熊和她，人狗之間感情與日俱增。

        我每天下班回家，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向我彙報：今天熊熊乖不乖，吃了什麼，做了什麼，會汪汪叫了，會自己開門了，會到廁所便便了⋯⋯尤其是熊熊在她的朋友和親戚來家時的撒歡，成為她展示的機會，很有面子。最明顯的變化是口中不再抱怨和咒罵，取代的是「乖乖」，還背著我偷偷地多給熊熊吃蛋黃和肉排，說是要幫牠補補身子。

        今年婆婆就八十歲了，現在她依然每天為我們做飯、做家務，感謝她的無私付出。我能做的僅僅是在她晚年時讓熊熊帶給她樂趣和陪伴，當然更重要的是，還要將她帶到上帝面前，讓她的生命更有盼望和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