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即將下雪的前兆，那天清晨特別寒冷。

        一如往常，早餐後我帶著念小學三年級的兒子 Steven上學。此前不久，先生的三姊送了部外觀及車況如新的二手車給我們。上了這部車，兒子欣喜、好奇地在車內四處探索，順勢坐進副駕駛座。

        行駛途中，Steven發現椅子太貼近前方的擋風玻璃，於是試著將座位往後退。我側身、低頭幫他推壓座椅下的把手，視線似乎才離開路面一下下，再抬頭的瞬間，已迎頭撞上一棵大樹。

        當我從劇烈震盪中稍稍清醒過來，兒子已不知去向，只能不斷叫喚他的名字，又使盡全力大聲呼救。恰巧鄰居齊先生夫婦駕車經過，見狀立刻撥打 911急救電話並通知外子，同時把被安全氣囊衝擊、彈至座椅下、奄奄一息的孩子抱出來。

        等候救護車抵達的那幾分鐘，我心中不斷吶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在懊悔、難過、驚嚇中，隱約聽見警笛聲由遠而近，像是救生圈拋過來。很快，我們母子倆就被送到鄰近醫院。

        當時 Steven身上並無任何外傷，但頭部受到強烈撞擊，顱內出血，血壓、腦壓超高，處於指數2～3之間的重度昏迷，生命垂危。醫師把他的頭蓋骨打個洞，插管引流，好減低腦壓，之後留在加護病房治療觀察。而我因右小腿開放式粉碎性骨折，肝臟也受傷，在同一時間接受手術。

        手術後我仍心急如焚，不知兒子是生是死，迫切想了解情況，於是忍著痛坐上輪椅，被推進加護病房。踏入病房的剎那，映入眼簾的是瘦小的 Steven身上插滿各式各樣的管子，頭上裹著紗布，眼睛緊緊閉著。原本好動、活潑的他，安安靜靜躺著，只聽見呼呼作響的機器在幫助他呼吸。

        緩 緩 靠 近 兒 子 床 邊 ， 撫 摸 他 的 手 ， 輕 輕 喚 著 ：「Steven，Steven，快快醒來，跟媽咪回家吧！」就在心神無主、惶惑失措的時刻，聽見心肺儀器規律的嗶嗶聲，好像在提醒我：全心仰賴醫師醫治。怎料醫師的答覆竟是：患者腦部受重創昏迷，暫時無法做進一步治療，只有等待。

        頓時心情跌入深淵，閃現的希望之光被無情地掐滅了。

        Steven不斷承受著折磨。尤其當護士反覆為他抽痰時，見他全身抽搐，我心疼得無法直視，傷心欲絕向各路神明哭求，寄望能從厄運中得解脫。然而心中依然茫茫無著，沒有絲毫平靜

        已故新澤西主恩堂的魏正德牧師以及魏師母，得知消息後主動來關懷我。他們慈藹的面容、柔和的語調，給了我如親人般溫暖的感覺。牧師告訴我，有一位真神能幫助我們，並分享靠著向耶穌基督禱告，病得醫治的見證。當時只求諸天神佛都能來挽救兒子的性命，多一位神明，多一份加持，當然求之不得，於是立刻與牧師、師母一齊禱告。之後，他們幾乎每天到醫院探視，每次都帶著我向耶穌祈求。

        幾天後，加護病房裡鄰床小男孩的母親過來詢問Steven的狀況，對我說了一則朋友女兒八歲時所發生的故事。

        小女孩後腦被硬物撞擊，陷入昏迷，母親便開始每天為女兒唸故事書。所有的故事書都唸完了，這位媽媽便開始發揮想像力，在床前講述自己編的故事。八個月後，女兒奇蹟般恢復意識。多年後，女孩有天對母親講了個故事，媽媽一聽，情節非常熟悉，再仔細一想，原來是女兒昏迷期間，自己編的故事。

        這讓徬徨無助的我頓時抓住了一個站穩腳步的點，開始不停與兒子說話，為他加油打氣。這一點點可以做的事，帶給我希望與信心。

        醫師建議給兒子做些聽覺刺激，讓他接觸喜愛的人、事、物，特別允許12歲的女兒 Tammy在聖誕節到病房探視弟弟。姊弟手足情深，當Tammy看見全身插滿管子的弟弟，臉色震驚而凝重。來到病床邊，眼裡噙著淚不停呼喚：「Steven起來了，家裡有好多玩具，我們回家拆禮物！」

        姊姊聲聲叫喚，只見Steven半睜的雙眼流下兩行淚水。是兩人心有靈犀，或是奇蹟出現？我們當下以為他終於開始聽得見聲音，做出了反應，立刻請醫師檢視。豈料醫師卻不認為這是有意識的回應。

        盼著奇蹟出現，每天卻在失望中流淚。直到第33天的清晨。

        清早進入加護病房時，看見Steven心跳顯示儀的數據異常，心中一驚，趕忙詢問護士。這才知道他不再需要仰賴呼吸器，正自行努力呼吸，才導致心跳急促。孩子終於過了一個坎兒，脫離危險。一個多月來在暗夜中飲泣的心，總算得見曙光。

        Steven在生命跡象穩定後轉移至兒童醫院。經醫療團隊評估，以Steven腦部所受的損傷，大多數的患者早已成為植物人。幸運的是，兒子年紀尚幼，處於成長階段，腦部周邊細胞有相當機率得到修復，不過，在智能方面很可能出現障礙。

        之後開始了艱辛漫長的復健之路。我以醫院為家，寸步不離地守著 Steven，將希望寄託於當時所信奉的傳統宗教，期待他能完全康復。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望著窗外的天空，眼裡所見盡是烏雲密佈。我心力交瘁，彷如深陷死蔭低谷中。

        Steven車禍重傷，丈夫無法原諒我，不斷痛斥、責罵。滿腹罪疚感的我，只能沉默以對。豈料不久後，先生到醫院探視的次數越發減少，就算來了，往往留下食物便匆忙離去。即使人在醫院，也總是魂不守舍，常常走出病房，輕聲講著電話。種種跡象，讓我意識到他可能有了外遇。面對重傷昏迷的兒子，加上背叛出軌的丈夫，連番風暴摧毀著我好不容易建構的生活。

        同一期間，魏正德牧師及教會許多朋友，從不間斷地到醫院探視，為我和 Steven加油打氣。魏師母和教會的姊妹總是帶來許多拿手的臺灣小吃，給予如親人般的溫暖。這股暖流成了我心靈的補給站，在不斷的傷痛中稍得歇息。尤其當牧師帶著我向耶穌禱告，我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平安。

        飄搖的生命這才找到真正的倚靠。

        經過三個月，醫療團隊評估，復健對 Steven沒有產生任何有意義的進步，便決定終止治療。我再次墜入痛苦絕望的深淵。那一刻，突然聽到一個堅定的聲音清楚對我說：「孩子會回到妳身邊，不要放棄！」這句話給了我活下來的動力，決定為兒子奮戰到底。於是堅決地告訴醫療團隊：絕不放棄！

        我努力為全身性肌肉緊縮的Steven按摩，好讓他舒筋展骨。有一天突然見他將打著石膏的左腿高高舉起。我驚呆了，欣喜若狂。主治醫師趕來做了檢測，卻認為那只是不自主的反射。縱使一次又一次失望，一次又一次心痛，那個讓我不要放棄的聲音始終支撐著我。那是耶穌的聲音，是上帝的力量，使我有勇氣繼續面對一切。

        抬腿事件一週後，兒子竟然再次抬起左腿。醫師很快過來，明確地告訴我，Steven醒來了！

下期預告：兒子甦醒，只是Amy多難人生下一樂章的開始。在第二樂章中，將會有甚麼在等待著她呢？（共計三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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