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
雖然是小小孩子的表演，卻象徵著無窮的愛與夢想。

馬睿欣

3
　　其實面對自己的女兒第一次上台表演，私有的心情是興奮且慎重的。彩排時我想錄影留念，見他一上台就被過長的帽延遮住半張臉，一面掙扎著要跟老師作  作，一面掙扎著要挪  帽子才能看見，鏡頭便不停晃  ，最後只拍下一顆忐 蛌漱腄C
　　現在，我又存著一種敝帚自珍的愛來了。把女兒送到後台，跟著人群緩緩前進。隊伍老老少少，著西裝打領帶的爺爺，穿運  衣的鄰家姊姊，手捧鮮花的阿姨，頸上掛有相機的叔叔，當然，還有我們這些表情複雜的父母。
　　從雲端往下觀看，這會是一條閃爍的河流，蜿蜒在錯綜的人生地域上。原來匆匆世間因著這些川流不息的情感令人願意停駐，冷冷現實因著這些細水長流的等待讓人彼此依靠。
　　坐定，我在昏黑中悄悄張望四周，身旁有個墨裔老婦正盯著前方，亮亮的瞳孔散著柔柔的光，似乎可穿透台上緊閉的絨布，傳給後台某個孩子的心。
　　「嗨！妳來看誰表演？」我忍不住想問。 　
　「我孫女，他叫艾琳。她從小就愛極了舞蹈。」
　　「哦，我女兒也是，從小一聽到音樂就開始扭  。」我說。
　　「艾琳一歲不到就喜歡跟著人舞  四肢，音樂在她的世界從未停過。」她笑著說。是直覺，我感到她沙沙的聲音裡藏有歲月和我不懂的深邃。
　　始終不見去停車的外子和小女兒，我來回尋找，朦朧中如潮越滿的呼吸氣息漸漸要淹盡這個空間，我的氣息也捲進去，埋入深情的等候裡就不孤獨了。很久沒和這麼多人一起等待一個開始，我的眼光每觸到另一雙眼，總是收到一個會心的笑容。
　　禮堂外面的人知道他們每天都和許多人守著共同的等待嗎？家庭主婦在市場遇見其他婦人，若想到她們都和自己一樣正準備用溫熱的飯食迎接先生孩子，她們彼此投遞的笑容會多麼燦爛！塞車時從車窗望出去，若想到其他車子也正和自己一樣努力駛進那個為自己點了燈的角落，駕駛們彼此交換的眼光會有多麼親切！
　　終於，幕開，台上燈光洩在七八個大孩子身上，音樂如火點燃他們，身體便擁著節拍搖  出可愛的線條。
　　五分鐘的表演節目如此短暫，但在孩子生命中又如此漫長；一舉手、一投足，每一個成人世界裡簡單的  作，孩子們都要長途跋涉地學習。而父母，曾經一點一點地餵，一步一步地牽，傻氣地為孩子會坐、會爬、會走、會跑，欣喜若狂，如今看著他們站在台上舞的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哦！深深埋在土裡的種子被汗淚溼濡過無數的日子，總算冒出綠芽。我溼著眼，不知怎麼處理內心的激  。

4
　　掌聲如吻，在禮堂處處飛揚，適時地親撫著每個表演的孩子，我覺得幸福的涼風在吹，把沈悶的暑氣趕散了。
　　節目一個個過去，熱情不減，期待不少。對於觀眾的投入，我起先頗訝異。畢竟這不是什麼職業水準的演出，即使自己有孩子在表演，也不過是兩個半小時中的五分鐘，小孩子當然可愛，但他們時時可愛、處處可愛，一班人也沒有耐  連續注視這麼長的時間吧？ 　　尤其是小小孩表演時，七八個人當中大多杵在台上，偶爾想起才給躲在一旁猛做  作的老師個面子，轉個圈、蹲個身，又咬起手指發起愣來。許多節目就是如此晃過，包括我女兒的，她那組有個小女孩一上台就開始脫衣服，搶了所有鏡頭。
　　「嘿！艾琳來了，最右邊那一個，哦她好漂亮！」身旁墨裔老婦突然往前座靠背一撲，驚呼起來。
　　我往台上望去，是群身著水藍舞衣，頭繫絲帶的小女孩，約五歲大吧，艾琳在當中顯高，正認真地作著每個  作，雖然每個  作似乎都比節奏慢些，但她臉上有分專注，是今晚的奇葩。
　　「她真的好棒，好認真！」我讚美地說。墨裔老婦用力點頭，從手袋那掏出紙巾拭淚：「她是跟著心中的希望跳的，我知道，她會有個美麗的人生。」
　　老婦淌淚的話震撼了我。
　　原來站在台上的不僅是一群孩子，更是一個個誠摯的夢；原來坐在台下的人看到的不僅是一些舞蹈節目，更是一個個初熟的希望。我們一直在鼓掌、喝采，因為在巔簸勞苦的人生仍可以追求夢想；我們一直都專注、守候，因為在憂慮無奈的現實裡仍不忘找尋希望。這群孩子是天使，引領我們的心靈羨慕永遠的天堂。

5
　　落幕，個人湧向他們的夢與希望。
　　我帶著女兒在路旁等候外子開車過來。女兒突然指著不遠處說：「媽，看，那是艾琳，我的新朋友。」
　　墨裔老婦牽著孫女的手走來，進看她更成熟些，該有七歲了。艾琳手上正捧著一個穿著芭蕾舞衣的娃娃。
　　「你跳得真好！」我迎上前去。「這是奶奶送妳的禮物嗎？」
　　「媽！她不會說話，也聽不見。」女兒拉著我的衣角小聲用中文說，卻扯痛了我的神經。
　　「是啊！」墨裔老婦邊回答邊用手語對艾琳解釋，「艾琳想作一個芭蕾舞者哩！」她又說，艾琳漲紅臉點頭時，我看見娃娃舞衣上繡著「希望的舞者」幾個字。
　　她們祖孫離去後，路旁樹上一群鳥竟吱吱喳喳快樂地唱起歌來，完全無視於往來車輛行人。


　

作者：馬睿欣層獲台灣多項文學獎，作品常見於各報章雜誌。與夫婿盧仁森育有二女，定居南加州鑽石吧，熱心與社區中有幼兒的家庭切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