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她行出幽谷
性侵害醫治三步驟

█黃維仁

　　年近三十的欣欣，十歲就受到哥哥性侵害，造成心理上的嚴重傷害與扭曲，自高中時期就開始藉玩弄男人來報復男人。幾個月前她認識了在她十餘年「美女復仇者」和「千面女郎」生涯中從未遇見過的好男人陸祥，不知不覺中真心愛上了他。（詳見本刊第八期16-18頁及第九期15-17頁）
　　在這種情況下，欣欣該如何走出過去，迎向未來？該如何得到醫治？她愛上了陸祥，她是不是該跟陸祥講到自己的過去？要講些甚麼？甚麼時候講？這些都是重要的問題。我簡單地把醫治過程分成三個步驟：

覺察與傾訴
醫治步驟之一：覺察且面對它。
　　如果不知道自己有病、不知道自己受了傷、也不清楚自己傷在何處，這傷就無從醫起。
　　像欣欣這樣幼時受到性侵害的女孩，真心愛上一個男人，開始談變愛時，是很大的危機，但也是個轉機，因為這能促使她正視自己的創傷和被醫治的需要。
　　有些受害者在生第一個小孩時才被挑起長久以來在潛意識中試圖遺忘、忽視的傷害，這就是醫治的時刻。只要能覺察到自己的問題，雖然害怕，若能有勇氣面對，是可以治癒的。
醫治步驟之二：找到安全、可傾訴的對象。
　　實證研究指出，決定被火燒傷的病患後來能否恢復功能最關鍵的因素，並不是當初他被燒得多嚴重，而是在醫療過程中，他感受到多少愛與支持。
　　性侵害的醫治也是如此。最重要的關鍵，是受害者身旁是否有高品質的社會支持，使她能建立起「有意義與安全的依附關係」(Meaningful connection and secure attachment)。
　　過去欣欣無法得到醫治，是因找錯對象。幼年時信任母親的結果，使她受到更大的傷害，從此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醫治的關鍵，是欣欣身邊必須至少要有一位「具有安全性的人」能以恩慈、體諒去包容、接納欣欣，讓她能真情相對，不恥於顯露她的本相，好讓她心中苦楚有對象傾訴。
　　很多人認為，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何必再去回想它呢？沒錯，過去的事若在你目前的生活中，未帶來太大的負面影響，不妨就讓它過去。然而，過去那些很深很重大的傷痛，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影響你的人際關係和與人的親密感，就不能不面對了。

從回溯中尋出路
　　醫治的關鍵之一，是必須要把過去受傷的情緒經驗，從「不知不覺」的潛意識中，帶進意識的層面來，把感覺化成話語，表達到身旁「具有安全性的人」能瞭解的地步。
　　為什麼要回溯過去的心理歷史呢？舉例來說：我的妻子淑?常跟我提到，她有一段非常美好的童年回憶，那就是小時到台灣中部草屯與姑媽共聚的時光。
　　她記得姑媽家門前有一條大河，姑媽家的門檻非常高，幾乎爬不過去，還記得四合院後頭有一大片果林，好多的水果，孩子們玩得其樂無窮。
　　所以一次趁回台之便，淑?邀我同赴草屯，重遊童年給她帶來許多歡笑的舊地。我們到了草屯，從小巷走到座落在田野間她姑媽家的四合院，遍尋不著那條大河、那座高門檻、和那片果林。
　　原來淑?兒時記憶中的那條大河，就是我們眼前的那條小水溝。那從小孩眼中看似極高的門檻，如今一跨便過；而所謂的一大片果林，不過三四棵果樹罷了。
　　此例証明，我們過去的經歷，如果不以成年人的眼光重新回去省視，那麼它們就會像被「時光膠囊」固著在那兒，永遠不變。
　　因此對幼時所受的創傷，欣欣也需要用她成年以後較成熟的眼光來重新檢視、回顧，才能從潛意識經驗的主宰中逃出，而非一直受過去經驗所控制。

耐心極重要
　　醫治的過程中，身邊這個「具有安全性的人」有沒有傾聽的能力至關緊要。
　　其實，聆聽是非常不容易的，當你傾聽性侵害的受害者描述過去的苦痛時，有時會受不了，有意無意地不讓受害者再傾訴下去。
　　這有點像車禍目擊者的心理反應。不只當事者受到驚嚇，目擊者也被波及而產生「次級創傷」（Secondary Trauma）。
　　一般而言，最好有受過專業訓練的輔導者及未受過專業訓練卻能守密的親友，組成團隊來傾聽，讓傾聽者保持情緒上的平衡，這樣才能對受害者產生較大的醫治效果。
　　傾聽的過程也是個奇妙的過程，只要你招架得住，用細心、愛心、耐心去瞭解，醫治已經在其中。耐心尤其重要，因為，受害者過去已經遭人背叛了不知多少次，所以她不但不會輕易把真正的心聲告訴你，還會在不知不覺中給你很多測驗，若通過了她才會相信你。

必經的過程
　　尤其，受害者是女性，幫助者是男性，而過去的加害者也是男性時，情況就更加複雜。許多有經驗的治療者會讓受害的個案坐在離門口很近的地方，而不會故意坐在她和門的中間，因為對她們在心理上需要確定有逃生之路。
　　對於曾經被強暴過的女性，在不同程度上，任何男人都是「潛在的強暴者」，所以幫助者要明白受害者心中是非常的敏感和不安的。
　　經過一段時間，當受害者開始信任你，願將心中的苦痛傾訴時，很多受害者會由若無其事開始變得憂鬱起來，或極端憤怒。往往情況會先惡化，然後才漸趨好轉，這是醫治必經的過程。
　　就是因為這麼難，我們會建議，若有受害的朋友，除了在一旁靜聽之外，最好鼓勵她尋求專業的輔導。

該負起什麼責任？
醫治步驟之三：助受害者改變。
　　除了傾聽，也要在適當時機鼓勵受害者，開始做些比較健康、能幫助自己的事。我常告訴受害者，無需為不屬於妳的責任負責。
　　舉個例子：當我們用手揮過某人的眼睛，他的眼皮一定會閉一下，這是人體的自然反射動作。同樣的，加害者在你身上所施的挑逗所引起的快感，只是人體的自然反應。你不需要對這些生理上的反應負責。在心理上渴望享受親密、得到重視，這也是很自然的需求，這不是受害者的錯。
　　但是，妳需要學習為自己所做的事來負責，也就是妳不應該隨便酗酒、吸毒、性氾濫，作賤自己的身體。應該選擇珍惜自己，過健康的生活，學習運動、新技藝，多做對身心靈有益的新事，如學彈琴、打拳之類。

交心才能知心
　　過去欣欣藉著控制男人來尋求出路，這其實是行不通的，因為她得不到內心真正渴慕的愛。實證研究指出，預測醫治成敗最重要的指標，並非受性侵害者過去所受的傷有多深，而是她能否冒險重新去信任，與人建立具深度、有意義的親密關係。
　　認識陸祥以後，欣欣的生命出現了轉機。我常說，當一個人戀愛時，是她千載難逢的療傷良機，但若未能處理得當，這也是傷上加傷的危險時刻。難怪欣欣又愛又怕，希望與他親近，又把他遠遠推開。
　　欣欣終於碰到一位讓她可以稍微信任的人了，然而，她仍會在不知不覺中，給陸祥許許多多的測驗。欣欣為要得到陸祥的愛，她可能有些很困難的抉擇要做。
　　她到底是用過去自我防衛、隱藏真我的模式與陸祥交往呢？還是願意學習冒險，把真我顯露在陸祥眼前？
　　其實，唯有冒險流露真我，而被人接納時，才有辦法享受到親密的甜美。若不敞開自己，怎能知道是否會被人真正接納呢？又怎能感受到愛，得到深度的醫治呢？
　　對受性侵害者的醫治，是漫長而複雜的過程。而醫治後的復健，更需要額外的努力與助力。

作者黃維仁博士現任美國西北大學臨床心理學家，本會會務顧問，常應邀主領各種家庭營會及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