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青春女．父女篇
守著陽光守著妳

█何其善

　　是妳六歲那年吧？有次我一腳踩上剛打蠟的地板，足下一滑，連忙雙手亂揮、前俯後仰地保持平衡，以免摔一大跤。妳在一旁目睹這一幕，笑得露出一對深深的酒窩，央求「爹地，再表演一次！」
　　於是，在妳那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笑聲中，爹地「表演」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第八遍，妳才揉揉笑痛了的小肚子，一本正經地評論道：「還是第一次最像！」

跨自童年
　　有多久了？妳以端凝沉靜取代了那眉飛色舞的笑容。多少次了？妳從我充滿期待的擁抱中堅決但不失禮數地輕輕掙脫。多少次了？爹地被妳那日漸成形的娉婷體態所震懾，痛感時不我予。
　　幫妳洗澡、讓妳騎在肩上、用嬰兒車推妳逛臺北的夜市，彷彿才是昨天的事。
　　同一名女孩，依屬於同一個家庭，住在出生時的同一棟房子，坐在當年吃嬰兒食品的同一張餐桌前吃飯……，只因那千一日次不經意間的日出日落，居然就由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變成了變幻莫測的姑娘！
　　在妳哥哥憤怒的抗議聲中，妳不聲不響霸佔浴室四十分鐘，仔細梳理那一頭烏黑潤亮的長髮。
　　在教會的節慶特別節目中，妳高高的個子站在最末一排，神情既cool又無奈，前面那一大群又唱又跳賣力演出的小學生，與妳似已非同一星球上的居民。
　　至於大熱天還穿著厚厚的長袖衣服，怎麼勸也不聽，更是令人百思不解了。
　　偶爾，在與五歲的弟弟搶冰淇淋吃時，或與弟弟短暫地追逐嬉鬧時，或清晨爹地帶妳和哥哥出去健走，妳驚喜地指著蝸牛、小鳥、松鼠呼喚??，才稍稍洩露出妳剛自童年跨過來的秘密。
　　妳知道嗎？當我聽見妳在屋內走動的聲響、跟妳道晚安時看見妳用毯子蒙頭以防被「人」親吻的模樣，心中常在想──爹地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才能常常看見妳那動人的酒窩、才能讓妳再扯住我的袖子撒著嬌喊「爹地爹地爹地」？

念舊的姑娘
　　妳媽勸我：小女孩蛻變成少女，是最徬徨、尷尬、起伏不定的時期，作爸爸的一定要用加倍的愛心、耐性來重新「追求」妳。她說，其實，在妳內心，還是很在意爹地的。
　　說得好！我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不再老是被挫敗感所打擊。我向上帝禱告：讓我在品格上、靈命上發揮更大的熱力、愛力、生命力，好伴妳行過摸索掙扎的途程，再次與妳成為最親密的父女檔。
　　於是，爹地留意到，妳常翻看幼年的照片，凝視那一張張承載著甜蜜溫馨回憶的影像，而其中多數有妳，也有我。我也觀察到，每次爹地主編的雜誌出刊時，妳雖然讀中文相當吃力，卻執著地從頭到尾瀏覽，若發現爹地的名字，就追著我問：「這一篇講什麼？」非等爹地從頭到尾解釋清楚，不肯罷休。
　　還有很多次，妳拿著英文版的世界名著，責問我說：「怎麼跟我小時候你講給我聽的不太一樣？」在爹地承認曾經加油添醋、篡改情節，又解釋說那是因為妳小時候老愛問許多連書上也找不出答案的難題之後，妳就抿嘴一笑，宛如春花乍放。
　　從妳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責問同樣的「罪狀」、聽取同樣的「悔過」，我心中雪亮：妳是念舊的！
　　此外，妳每隔一陣子就找出爹地與七個兄弟姊妹合編的家族紀念集，細看爹地幼年至今各階段的相片，品評最細微的變化痕跡，又要求我唸其中的種種記載。爹地知道，妳對爹地是有著濃厚興趣的！　　

重新追求
　　我也不時思考如何更積極、更有創意地與妳互動。
　　到圖書館看書、借書，是妳最喜愛的休閒活動，我每個月總會兩三次突然吆喝「去圖書館嘍！」然後在妳的驚喜中，與妳共享數小時書香時光。
　　偶爾妳情緒低沈，懶懶散散、拖拖拉拉地幹著妳份內的家事，我就問：「要不要爹地幫忙？」看著妳眼眸中那如釋重負的光彩，我就覺得值回票價了。
　　偶然得知一家著名的甜甜圈店，只要中小學生成績單上有一個A，就獎勵一個甜甜圈。從此，每次妳拿到成績單，一面帶妳一口氣換到五、六個，一面鼓勵稱讚妳，便成了爹地的賞心樂事。
　　我發現，要與現在的妳親密融洽雖不容易，但妳那裝cool的外殼，畢竟也不總是固若金湯的。即使是，豈不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

憧憬期待
　　昨天，在清理書房時，翻出一卷標著「珍珍十歲生日」的舊錄影帶。畫面中，妳留著俏麗的短髮，酒窩深深，兩枚小虎牙在清晨的陽光下閃呀閃的。我眷戀地看著。
　　「珍珍，妳很快就長大了，長大了以後最想做什麼？」鏡頭外，我這麼問。畫面中，妳用食指支著下巴，側著頭作用力思考狀。
　　半晌，妳雙眸發亮，蹦蹦跳跳湊近鏡頭大聲說：「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我要??」然後，妳就遮著嘴巴、趨近鏡頭，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什麼。那是妳最愛玩的吊人胃口把戲。
　　爹地珍愛地反覆觀看著這可能是妳以小女孩姿態存留下來的最後影像片斷。我領悟到，現在的妳，豈非正像妳在影帶中留下的那個模糊不清的答案，充滿了不可知和不確定。往後幾年，妳的情緒在荷爾蒙的驅 動下，必定也如坐雲霄飛車般衝上墜下，而我和妳媽也必須陪妳緊張刺激地起起落落。
　　然而，爹地憧憬著，當驚濤駭浪漸息之後，妳會以青春少女的丰姿，回到鏡頭前面，在璀璨的陽光中露出酒窩，落落大方地接下去：「爹地，我真的想到了，我要──」

在父母家人耐心陪伴引導下的女孩，縱然即將行經青澀尷尬的青春風暴期，至終必能尋見人生另一階段的佳美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