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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離八年後，十六歲的兒子終於要被送回她身邊，於是，她放下一切──
四十而歸
█林鹿
二○○四年六月的一天中午，兒子都都的父親打電話說：「我們已經心力交瘁，沒有辦法了，我們希望妳來帶都都。我們不是把都都推給妳，但實在是都都太讓我們失望了，中考成績這樣低。這兩天他的繼母哭了好幾次。」
「他和我同行」
八年前，在都都父親的強烈要求下，修改離婚協定，改變我對都都的 護權，都都去父親那邊生活。現在，在年過四十之後，十六歲都都再回到我身邊的機會來了。
我當即答道：「可以。讓都都在成都讀高中，我可以在附近租房子，他和我同住。」
2004年六月八日早上，我登上飛機，從北 回成都。
飛機起飛，我流淚了。
北 ，那麼多的剛起個頭還要展開的故事。畫展、出書、各種新的創意⋯⋯
放棄北 ，回成都，會過什麼樣的生活？
「怎麼不能比？」
開始電話商談都都的生活費。
「我會負責孩子的生活費和學費，不會使他的生活水平降低的。」都都的父親說。
然而，他提供的數目太低，姿態卻太高。其實，八年前，我已經一次 付了都都十年的生活費，現在離都都十八歲還有兩年，目前我不用承擔都都的生活費用。
但都都夾在我們中間，煩躁不安，左右為難，甚至打電話來責怪我貪財。十六歲的男孩，本身要面對的問題原就已經太多，我實在不忍心再讓他因父母的爭鬧而受更深的傷害。
反正都都和我在一起生活了，這就是勝利。只要這一點沒有被影響，就可以。這是我的底線。哪怕他們不給生活費，我不是一樣願意帶都都嗎？
可放下都都的電話，我還是流了會兒無聲淚。
知情的老朋友批評我：又退讓了！妳真是扶不起來的阿斗。
周末，都都過來和我一起佈置新租的房間。 「我們家的冰箱裏是滿滿的。」都都打開廚房裏的大冰箱，發現空空的裏邊後說。
「不要比你們家。」我敏感，我注意到他的用詞「我們家」，我這裏目前還沒有成為他的家。微妙。
「怎麼不能比？」都都不服氣。是啊，都都生活在兩邊，不做比較是不真實的，比較是他的自然。
「是妳回我身邊！」
三天後，都都又回他父親家。
又到了周末，我給都都打電話聯繫他過我這邊來的事，他說：「爸爸出差了，我都幾天沒有看見爸爸了，我想看見他。這個周末就不過妳那邊了。」
我有些意外。放下電話，覺得空洞洞的。受傷了。
八月中旬，都都清晨帶兩包行李來，正式入住新家。
佈置房間時，取出一個毛絨絨的小貓。他聞一聞，隨手遞給我說：「有股那邊家裏的味道。」
我不嫉妒和神經過敏，心要有多寬闊呢？
晚上，我做了一桌菜，我說：「來，慶祝都都回到我的身邊。」
都都當即糾正我：「不是我回到妳的身邊，我一直在這裏，是妳回到我的身邊。」
我剛回到大學教書，正遇到暑假，沒有發工資，手頭拮据。都都要零用錢，他嫌我在給他零用錢時斤斤計較。一個星期六早上，我倆吵了一架。
「妳回來了，妳就這樣對待妳兒子的。妳簡直不會做媽媽。誰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都都還流了淚。
我意識到最重要的是我與都都的關係，其他的都應該讓位。上帝啊，教導我怎樣與長大的都都相處。要禁止我的心成為市場。我發現了生活費爭執的濃厚陰影。
「妳有上帝」
電視新聞中報導過一條大鯨遊到了淺水灘，很多人一起想辦法試圖把大鯨重新拉回深水處，甚至 用了大輪船，拉不 ，它太大太重，人們發現它的體溫升高了，淺水處沒有深海的浮力，它的心臟等不能承受這種在淺水處的壓力，它死了，人們的努力最後失敗了。
每天都有很多新聞，為什麼這則新聞對我有特別的意味？
大魚離不開深海。
哪裡是我靈魂的水深之處？在淺水處，你的靈就被窒息在狹窄的境界，你就什麼也做不成了！
回家吧！回到你的靈魂能夠暢遊的深海中。
我很快向都都道歉。
都都說：「即使和媽媽這樣吵，和媽媽的關係還是比和爸爸的好。」
「媽媽，妳就是跟我這樣的孩子才民主得起來。換成別的孩子，想民主也不行。」
「是不哪邊弱你就同情哪一邊？你同情哪一邊？」我問。「妳有上帝啊！」都都沒直接回答我，但這個回答給我特別的安慰。
「孩子大了」
都都的新同學開始上門。 都都早上外出和同學聚會。下午打個電話，告訴我說他晚上七點後回來。他知道我在惦念他。這是我很多年來沒有享受過的。
窗臺上放著一隻玩具小狗，眺望著窗外的路，很像我。我開始每天早上在窗前目送都都上學，目送他很遠，直到他轉彎兒。傍晚了，又不時地向窗外張望著。
回到都都的身邊，體味著與都都生活的細微處。每天能夠看見兒子，就是在得到禮物。只有母親，也只有與兒子長時間分別過的母親才會有這種心底的暗喜。
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都都回他的父親家。
星期天中午，我接到都都繼母的電話，惶惶地告訴我：和都都有衝突，而且不小。都都握拳頭，很發狠的樣子，最後把門一摔，走了。接著都都父親似乎話中有話地說：「他現在有地方去了，就摔門走了。怎麼回事兒？他必須向他的繼母道歉，不然，我就當沒有這個兒子了。養他這麼多年，他卻要打人⋯⋯」
我靜靜地聽後，勸著對方：「都都與我之間也有衝突，孩子大了，他握緊拳頭是在自我控制，你不要誤解為仇恨他的繼母。你們提醒的不錯，但要注意交流的方式和氣氛。都都很想念他的小弟弟，他很重感情。」
對方的情緒緩和了。
「讀一段箴言吧！」
我的電話響了，是都都打來的。說他在同學家。
我問：「你好嗎？」
「就是不怎麼好。」
「為什麼？」
「妳知道的。對不對？妳知道的。⋯⋯她說了很多傷害我感情的話。我摔門就走了。下星期我不回去，妳不要勸我，如果妳非讓我回去，我就去同學家。」
快七點，都都回來，都都的父親在電話中問：要不要晚上我過來一趟？
都都說：不用來。
我說：「你的繼母提醒你，也是為你好。」「她哪裡是在提醒！」都都就沒往下說了。我說：讀一段箴言吧！十九章11節：「人有見識，就不輕易發怒，寬恕人的過失，就是自己的榮耀。」
周末又到了，他主 給繼母打電話。通話之後，都都告訴我，他如釋重負。
「媽媽老是等著你！」
都都的電話很多，常要把我的電話放在他那裏以備接聽之用。
他的「煲電話粥」可達四十多分鐘到一個半小時。接聽電話時，他先關上房門，我在客廳能聽見他接電話時有說有笑。
都都有他自己的社交圈子，我的生活內容除了兒子，也該有自己的朋友圈。突然明白，上帝啊，我離婚這些年來沒有顧影自憐，不就是因為一直有你的陪伴嗎！我所要依靠的，不是兒子，仍然是上帝。這是我心理平衡和健康的支柱。
每天早上，都都與我告別時，常常說：「我要晚些回來。」
「有多晚？」
「起碼晚上十點。」
「你每天回來那麼晚，讓媽媽老是等著你，媽媽可要老得快呦！」
我知道，母子久別後又同住，關係的建造理當優先於管教，但當然也並非長此放任下去。愛在營造彩色的家。同住是愛的實際。同住給了我天天愛兒子的機會。
我祈求上帝，無論都都在過去的年日、在其他地方遭受過多少傷害，願祂那源源不絕的真愛，能透過我來醫治、重建這孩子。
我很知足，很感恩。
作者林鹿現居四川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