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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上，她驚見身旁乘客在看武器雜誌。 蚺仄f訕，卻引出一段──
愛在雲深不知處
█陳冰光
從大峽谷旅遊歸來，在洛杉磯機場經過冗長安檢後，聯航班機終於準時起飛，航向聖荷西，我坐七排靠右窗，順手將內有貴重首飾的皮包，置放座位下。
恐怖份子？
我正忙著在靈感筆記上記下渡假見聞，一時沒有留意身邊人，待我稍稍歇息，這才發現左側坐著一位年輕人，皮膚紅棕、體型壯碩，棕線帽壓在眼皮上方，身著白短衫、米色長褲，及一雙雪白球鞋，肘支在腿上翻閱雜誌。
當點心和飲料送來，我才瞄見那人手中的雜誌裡，全是各式各樣的手槍，心中懍然一驚：「可別碰上恐怖份子！」
按捺住滿腔的忐忑，看他只要了一小瓶礦泉水，就找話題跟他搭訕，我笑著問他：「您要不要這包點心？」他微微揚手，脫帽致謝，咧嘴回答說：「不了，謝謝！」這才看清楚，是個清清純純、眉目俊秀的美少年。
回憶蘇文安老師曾說過：「看什麼書，成什麼人。」他既對槍情有獨鍾，定與武力有關。我好奇地指著雜誌道：「看樣子您對手槍很感興趣呢！」他默不作聲。
「您收集槍枝嗎？」
「不，我只射擊！」
「您一定是位警察囉！」
「不，我是軍人。」
「難怪了，我也曾是軍人。」
「哦！是醫護人員嗎？」
「不，我在海軍管理文件資料。」
顯然我們的話題開始有了交集，他臉上的肌肉，不像先前那麼緊繃，紋路也稍稍柔和了些。
慈母胸懷
得知他剛從伊拉克返美，由洛城轉機回南聖荷西的家。
我問他在前線多久？還要去嗎？「四年了。這是第二次回來，我今天退伍，以後不再去了。」他說。 悻悻然的愁緒籠罩在他眉宇間，缺乏返鄉該有的歡欣喜樂，為什麼呢？我順著他的話問：「怎麼會去兩次呢？第二次和第一次的差別在哪兒？」 「第二次的傷亡較重。」他說。我心想，是因為這一次美國大兵常遭伊拉克人狙擊和炸彈襲擊。
交談中知道他的名字叫Sal，在家中是獨子，沒有手足隨侍雙親左右，他猜我才四十五歲，他說：「妳看起來跟我媽年齡一樣。」
「您令我太高興了！我1940年出生，大女婿都四十四歲了，我現在已有五個孫兒女。」
「您看起來真的很年輕。」
「謝謝，也許是因為心中常有平安的緣故吧！我想您在伊拉克服役期間，令堂一定時刻為您禱告，懇求上帝憐憫一個母親愛孩子的心，保守您平安回來。」
他的眼眸潮濕了，開始跟我說起美國軍人在伊拉克困難的處境。許多伊拉克人對美國的幫助不領情，扮演「世界警察」重任的美國，須責無旁貸地投身其間，常常吃力不討好，為此犧牲了許多青年子弟的性命，付出沉重的代價。
他認為，美國式民主的「鞋子」，不見得適合世界所有民族的「腳」，但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他別無選擇。他說了這些之後，眼簾低垂、嘴角深抿，沉默不語了。
祝福感恩
我轉身向著窗外，解下項上K白金銀鍊，那是一條意大利精工打造、編成麻花狀的寬項鍊，雪白紋理精緻大方，男女皆宜，托在手心沉甸甸地，我又從皮包裡取出珍珠手鍊，一同放入織錦珠寶袋中。
我把它們送給他：「很高興在飛機上認識您，我叫Pauline，這兩件禮物送給您和您的母親，代表我個人及家人、我的華裔同胞、和在美國的人，向您致敬，我們以您為榮，歡迎您回家！」
他連聲說著：「哦！不！不！不！」
「請收下我們衷心的祝福和感恩！因為我們能在此安居樂業，是您用生命換來的，沒有任何東西和話語，足以表達我們最深的謝忱。」他終於靦腆地收下了。
「令堂在您服役期間，天天備嘗煎熬，這條珍珠手鍊是送給她的。珍珠的光澤圓潤，是由於砂粒掉進蚌內，牠在痛苦中不斷分泌唾液，將砂層層包裹。珠的美麗是受苦的印記，也是榮耀的光輝。她是配得的！她一定以您這兒子為榮。」
人間溫情
看著這個眼中含著淚光的年輕人，我覺得心疼。四年中，他一定經歷不少悲慘血腥的殺戮場面，掙扎在生死邊緣。我無法理解，在他的人生拼圖中，上天為何放進了這樣黝黑的色塊？
只希望在全幅拼完之後，他能發現這黑暗的色塊，原來亦在他生命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為他的人生增添了另一種輝煌。
飛機著陸前，隨著交談的深入，知道他即將成婚，我又從皮包裡摸出一只熠熠生輝的碎鑽手鍊，鋪排在湛藍絲絨盒中，作為他女友的結婚禮物。他臉脹得通紅，拼命搖頭擺手，連聲：「哦！不不！太貴重了！」
我打從心底湧起一股熱流，對他說：「只想告訴您，人間處處有溫情！您曾深陷敵陣，不經殺伐無以存活，但忘記背後，努力面前，重新來過吧！您看清晨草上的露珠，就知每天都有新的恩典，為您預備！」
看著原本一臉近鄉情怯的他此刻頗為 容，我握著他的手，誠摯地說：「願上帝賜福美國，也賜福您和您的家人！我們萍水相逢，不知何故深受感動，對您說了這些心底話。您是好孩子，新的生命正在開跑，前途正要騰飛，盡力去助人、全心去愛人，並享受四周人的愛吧！」
飛機停妥，我們一起步出機艙，出關前，我問他能不能換上軍裝，跟我合影留念。他說了聲：「馬上！」就跑向洗手間。
荒原清泉
在等他的時候，我不禁為自己童心未泯而覺得好笑，也欣慰自己能在他靈魂的荒原中及時引進一道清泉，沖掉他原先那份濃濃的憂懼與徬徨。
忽然，一位神采奕奕的年輕軍士挺立在我面前，古銅色的臉上露著兩排雪白的牙齒，左右胸口有六枚亮晃晃、金閃閃的勳章，與黃澄澄的鈕釦交相輝映，佩在黑軍裝、白腰帶的上方，特別耀眼奪目！
他的領口袖口、前後肩帶、及藍長褲左右，都滾上紅邊，潔白軍帽鑲著金徽，黑色皮鞋足可鑑人。靠在四射著光芒的他身旁，我似乎也覺得自己被映照得亮麗許多！
煩請過路旅客為我們倆拍攝合照之後，與他並肩走在旅人穿梭的甬道上，遙望遠處安全檢查入口外，高高紅布條上寫著大大的「歡迎回家」，照相機、錄影機的鎂光燈閃個不停，廳內一陣騷動，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已被歡呼雀躍的人潮席捲而去。
他在簇擁中回首見我木立原處，就在人浪中逆流而返，在母親及未婚妻面前，出示我送的禮物，同時再三再四連連道謝。
在Sal一家人的祝福聲中，我轉身走出機場大廈，迎著晚霞，尋覓親人的身影。偶抬頭，雲深不知處，藏著一段人與人之間無法歸類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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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與特意換上軍裝的Sal在機場合影。陳冰光為文字工作者，現居北加州，育有二子二女，並有孫輩五人，喜愛旅行與寫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