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最計較的地方
         「妳是誰？」我問。
         「妳又是誰？」她反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妳！」我沒好氣地回答。
         「因為我是妳的心！」她看著我笑，添上一句：「妳竟然不認識我！」
         多年來，這段對話一直重複在我的廚房裡，從單身起到結婚到三個孩子一一落地，從租的房子，小公寓到現在的房子，在不同的生命階段，不同大小設備的廚房裡，這段對話一再重複。
         有一天，我不問了，開始和她作好朋友，我的廚房，從那天開始有了改變。 每走進一個家庭的廚房，我就看見那家女主人的心。
         以前買房子的時候，經驗豐富的房屋仲介告訴我，在她帶過的諸多客人中，尤其是已婚夫婦，不管那個太太是天天做飯燒菜還是天天叫外賣，讓她停留最久，最斤斤計較的，總是廚房。
         但我相信這是正確的觀察。廚房之於女人，尤其家庭主婦，是她堆藏情緒、感覺、心願、回憶的地方。結婚愈久的人走進廚房，裡面的真我會愈容易蹦跳出來。
         美國的廚房通常呈開放式，與客廳或起居室相連，但一踏進去，我仍有走進一個密閉空間的感覺，好像在那裡，有另一個赤裸的自己已經等在那裡，準備與我對話。
         畢竟，大部分女人守著廚房走過歲月，即使不再像我們的上一代每天三餐一定煎炒煮炸做飯燒菜，廚房，還是布滿女人的腳印。

為何能待一輩子？
         那裡，有座幸福的泉源，等著噴放一屋子關懷、一屋子體貼、一屋子愛。 經年累月待在廚房的，不是廚藝好的女人，而是為了愛，肯付出的妻子、母親。
         我的母親和許多同時代的女人一樣，出生在優渥的物質環境裡，婚前未入過廚房，婚後卻可以在裡面從頭學起，待一輩子。
         而在我身邊有些朋友和許多這時代的新女性一樣，單身時憑興趣練得一手好廚藝，婚後卻對廚房厭倦萬分，孩子天天吃外賣便當。
         廚房是品格研究所，有人只想混出一張別人都在爭取的文憑，靠死K書，混得一心疲倦，許多受傳統捆綁在廚房裡的女人屬這類；但也有人存熱情盼望，認真用心地接受考驗，把每一個細節學盡了，學成畢業，真正配得那張品格文憑。

品格研究所
         因著小留學生的背景，我十五歲就進了廚房，婚後，我以為廚房生活是理家繁複的內容裡最容易適應的一項。孩子出世前，為胃口不錯的先生做飯輕鬆如意，兩個人，三菜一湯是享受，一盤炒麵一杯熱咖啡是享受，當燒菜情緒走低時，研究些新食譜做做實驗也很不錯。
         結婚一年懷孕，害喜的歲月，廚房的味道成了各樣壞心眼的精靈，一走進去就湧上來攻擊我。一兩個星期罷工可以，若外食的次數多了之後，愛家的胃就開始抗拒味精，我成了跛行在廚房裡的人，走得艱辛，卻必須走下去。
         從不情願的心爬進廚房那一天起，我才開始修廚房學分，以前，都是旁聽生的浪漫。
         在廚房研究所裡，我的心徹底接受整頓。
         要長時間做菜給同樣的人吃，不謙卑真的做不下去。家人，在不同的身體狀況，不同的心情，甚至不同的年紀，會對我們費力費心烹調出來的東西有不同的反應。而這些反應一定不可能永遠正面。
         除了廚房裡管信件帳單的「市中心」，我必須設立其他一兩個家人會隨手扔東西的空間，當然，最好是請家人不扔，但很難，有些東西似乎也真需要一個暫時佇腳的地方。

小廚房大學問
         為一家人的胃掌舵，我們要考量的太多，天天要在匆忙的現實裡弄一餐經濟、健康、合乎大家口味，又有變化的飯菜，真的很不簡單。
         偏偏餐桌上的現實最是殘酷， 家裏有小孩的女人特別了解這種感受。好不容易弄一頓讓挑嘴的老二愛吃的晚餐，老大淚眼汪汪地說沒有東西可以吃; 好不容易把孩子弄歡喜了，先生默默扒了幾口就下飯桌，二十分鐘後開始找餅乾吃。
         廣告和連續劇放大了女人每晚做出一桌子菜的驕傲神情，真實情況卻是：廚房裡的我們常常接受挑戰，受挫，感到自己是如此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時候，吞一顆自卑的止痛劑—驕傲，是最快方式。
         只要我們立刻對家人的負面反應生氣，立刻告訴自己這種犧牲不值得，不合乎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女性身份，要從廚房出走，去上班賺錢，請別人來代替自己受氣的決心並不難下。
         作職業婦女是人生的另一種選擇，我意不在批評她們。但對選擇在家的女人，我深深盼望她們不要輕易放棄這趟尋寶之旅。




廚房尋寶：謙卑
         謙卑，可以經由廚房歲月滲入生命深層，那不再是教科書裡的理論或宗教人士的理想; 謙卑，進了廚房，能使我們溫柔多情。
         一個人一生有多少真正學習謙卑的機會呢？跨出童年，我們忙著雕塑驕傲的面具，以為那是張整形過更美的臉; 跨出學校，謙卑成了過眼雲煙，不屬社會現實，競爭把人的腰弄得僵硬無比，就算有心，也彎不下來學習謙卑。
廚房，卻是這樣一個特別的修道院，把我們從世界的催逼中劃分出來，接受挑戰，磨出一顆謙卑的心。
         為沒有剩菜欣喜若狂，為一堆剩菜自我檢討，學著由家人的不滿意裡看到自己永遠有成長的空間，廚藝可以再琢磨，創意可以再發揮，健康資訊可以更廣博。這不是件易事，但這謙卑的功夫學入門後，我們就不需要把自尊自信建立在家人的反應上，就可以擁有更大的自由去給予和奉獻。

廚房尋寶：耐性
         廚房裡的耐心，能在我們生命裡刻劃出許多美麗的花紋。
         晚餐後好不容易刷洗乾淨的磁磚地，孩子們睡前進去喝瓶養樂多，吃幾塊餅乾，又是滿地黏膩，一張大花臉; 才清過會發亮的洗碗槽，一頓飯，就是杯盤狼藉。廚房裡有太多重複的動作，像寧靜的星期六早晨那隻失眠的鳥，不識相地在窗外啼叫。月月年年，有時以為習慣了，似乎再不影響自己，偏偏又有一些過不去的日子冒出，惹得怒火猛燒，想把它抓來痛打一頓。
         再甘願清理廚房的女人，對這些週而復始的髒亂，也有這種嚥不下去的時候。 有人會怨先生不多幫一點，有人會罵孩子習慣差，有人自怨命苦，有人乾脆罷工幾天。無論如何，我們的耐心常被挑戰，每次勝過，就在生命裡立下一個里程碑，每次失敗，就在心裡留下一道傷疤。
         這，其實可以選擇，可惜很多女人不曉得，多年以後，才猛然發現裡面的生命滿目瘡痍。 步入中年，我愈來愈為多年來在廚房裡磨出的耐性感恩。它使我的生命變得有彈性，不會常常受限於環境，也不會輕易感到失望氣餒。

廚房尋寶：勤奮
         走進超市清潔用品區，看見琳瑯滿目的各式清潔用品時，我們都會有種幻想，希望從中找到一些省時省氣力的魔術產品，好像廣告裡應許的，往廚房一倒就亮晶晶。我相信慎選清潔工具和清潔劑的重要性，但，就像備好一艘品質優良的帆船在海上，勤奮是風，少了它，船動不了。
         整頓廚房，只要勤奮，就有效果。
         每當有家庭主婦愁眉苦臉地告訴我，她家廚房好像怎麼整都整不好似的，我一定先告訴她，如果妳改變觀念，接受廚房是天天要整理的地方，我才能教妳其他秘訣。
         一個乾淨整齊廚房的最大秘訣就是隨手清潔、隨手整理。把自己當全年無休的清潔公司，平時累積髒亂，久久一次大整理的想法，就會把廚房的臉弄得經常鼻涕眼淚髒兮兮。
         再棒的整理技巧，用在廚房裡，都是一餐、頂多一天就毀了。很多家庭主婦會抱怨：「我早上才趴在地上洗地，現在又髒了！」沒錯，浴缸刷一次可以維持一星期，客廳整一次可以維持幾天（沒小孩的話更久），但廚房，差不多每一次走進去都有清理的工作等著。除了勤奮，我真的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練得勤奮的功夫，心裡一定要有拼圖的概念，相信自己利用每一個時間的空隙的付出，都可以累積下來，拼湊出一幅美麗的圖畫。
         勤奮成習慣，不自覺得到一種生活氣力，讓生命顯得更有朝氣。勤奮成習慣，比較不會落在消極抱怨悔恨的死角裡，轉不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