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Aaron，你好嗎？如果當年你平安出生，如今已經是21歲的大男孩了！」

措手不及的離別

        婚後第七年終於如願懷孕。看著驗孕棒上出現兩條線時，那種苦盡甘來，如夢如幻的不敢置信，至今回想仍止不住微笑。

        懷孕11週，躺在產檢台上聽見寶寶強壯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好像狗的吠聲，好有力啊！」醫師笑著說，我和先生也感動地笑了。回家的路上，我輕柔地撫摸著超音波照片上小小的，已逐漸成形的身影，親了又親，對先生說：「我們的寶寶好棒啊！」

        平安度過孕期前三個月，進入懷孕穩定期，我開始穿上寬鬆的孕婦裝。教會弟兄姊妹們為我們懷孕禱告了好多年，他們也好高興，送來一袋又一袋的恩典牌玩具、書籍、衣物。

        懷孕16週，寶寶四個月了。感恩節那天，我和家人到山上為公公掃墓，回程路上忽然感覺腰痠，隔天夜裡轉為疼痛，上廁所時落下鮮血。先生帶著我趕往急診室，醫師判斷我只是染上了孕婦常見的膀胱發炎，不要緊，吃些不傷胎兒的抗生素即可。

        為了確認孩子平安，醫師仍做了超音波檢查。透過螢幕，看到寶寶比上回產檢時長大好多，在子宮裡活躍地游來游去，醫師將螢幕從我和先生眼前移開時，寶寶忽然舉起臂膀對我們揮了揮，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離開急診室一天，腰又痛了，是一種令人想搥牆的絕望痛楚，而且再度出血。我們又趕往急診室，在診間待了好久，醫師們仍判斷沒甚麼大事。最後一項檢查是聽寶寶的心音，產房護士拿著聽診器到處找，終於在肚子下方找到強壯的心跳聲，「哎呀，這孩子真頑皮，在肚子裡到處跑。」護士說。我懸著的心安然放下。

        離開病房前，那位護士握了握我的手說：「5月產房見了！」然而，剛走出急診室，孩子就從我的身體裡滑出來了。

        「不是現在，寶寶，拜託，不要出來！」我一手擋著寶寶，一手急急敲著身後剛闔上的急診室大門，在一陣混亂中，醫師證實我小產了。孩子的身體溫溫熱熱的，但已沒有心跳。

        護士將寶寶的身體放在一條志工為死產兒編織的漂亮毛毯上，送到我的懷裡。是個男孩。我和先生為他取名Aaron，中文名字「若山」。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啊！眉清目秀，手指那麼修長，一、二、三、四、五，五根腳趾都在。從頭到腳，剛好是我手掌的長度。捧著寶寶的身體，我聽見自己的心摔碎的聲音。

        悲傷中，我問上帝：「為甚麼？祢的心意是甚麼？」

        祂沒有立即回答我，但祂派來好多天使，以如春陽溫煦的愛擁抱我，伴我走向康復之路。

在愛裡復原

        我們正在打聽月子餐服務時，一位教會姊妹告知她們正在組團，將遵循臺灣古法，排班為我調製月子餐。因為小產對孕婦身體的損傷更大於順產，她們決定加十天，為我做足40天月子。

        還沒出院，米酒慢燉熬出的雞湯香氣，已縈繞在慘白的病房中。召集的姊妹說：「我們一定要把妳的身體調養得比懷孕前更健康。」

        出院回家後，我聽話地盡可能待在臥室休養。每天近午，家裡的大門便會傳來輕巧的開門聲。當天輪值做餐的姊妹在忙碌的生活中，依據月子食譜採買食材，為我烹煮三餐，親自在午餐前送到床前。還確保每天都有人來探望我，陪我說話、禱告；信箱裡捎來一張張卡片，傳遞安慰與上帝的話語；遠方的朋友著急地致電關懷；聖誕夜教會小組一群大人小孩來我家唱詩歌報佳音......

        曾有朋友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願意幫助妳？妳的人緣一定很好！」其實我一向不擅於交友，大家願意盡心盡力幫助我和先生，是因為「愛」。這樣的愛沒有條件，不求回報，帶著撫慰與醫治的力量，讓我心靈和身體的傷口漸漸癒合。

生命從甚麼時候開始？

        追思禮拜上，先生將Aaron在急診室時拍的最後一張超音波照片放大，放在會場裡。16週大的胎兒外觀都已長成，長手長腳，腦門大大的。感謝現代醫學科技，讓我有機會看見在腹中活躍翻轉的孩子。

        小棺木放入墓穴覆土前，前去參加追思禮拜的弟兄姊妹們丟進好多玩具，孩子們在墓園的青青草地上奔跑，笑聲清脆，陽光燦爛。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彷彿是個要送孩子去上寄宿學校的媽媽，只是這所學校很遠很遠，可能要數十年後才有機會前去探望。

        那段時間，有些朋友對我說：「不要想太多，還沒出生的孩子不算是生命。」我明白他們是為了安慰我，出於美意。但生命從甚麼時候開始？呱呱落地前，難道不是生命嗎？

        小產後，好多母親對我訴說她們過往失去胎兒的傷痛。即使是數十年前的往事，在她們過往的回憶中仍清晰如昨，眼中淚水晶瑩閃爍，溢滿思念不捨與再見面的期待。

        埋葬Aaron身體的那一大片草地，專屬早夭的孩子。長方形的大理石墓碑一行一行，刻著孩子的名字、父母對孩子的思念與祝福，以及漂亮的圖案。大多數墓碑上只有一個日期，生日即歿日。有些日期雖已過去數十年，碑前仍恆常插著鮮花，擺放玩具。思念與愛，不因時間消逝而遺忘。

        聖經詩篇139篇寫著：「我的肺腑是祢所造的，我在母腹中，祢已覆庇我。我要稱謝祢，因我受造，奇妙可畏。」雖然不明白為甚麼有些孩子在胎兒期就回返天家，但我知道每個生命都是上帝奇妙可畏的創造，是祂送給父母的寶貴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