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剛過70大壽，幾位閨蜜就迫不及待地問我：「姊夫送妳甚麼生日禮物？」

        「他說我可以買一部新車，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買新車的機會，所以甚麼廠牌隨我挑。」

        她們興高采烈、七嘴八舌搶著說：「Lexus！」「M. Benz！」「Jaguar！」「Porsche！」

        我卻澆冷水：「不行啊，我就是不能開新車！妳們仔細看我的車子，傷痕累累，有凸有凹⋯⋯」

回駕駛學校重修？

        一回，我要駛出擁擠的停車場時，把車往前後左右移動五、六次，惟恐倒車時會擦撞到兩旁的車子。後面等著要停這車位的年輕人不耐煩了，大聲叫“Hey, old lady, you need to go back to the Driving School！”（老太太，妳得回駕駛學校重修！）我糗極了，只能在心裡嘀咕道：「別神氣！等你過了70 歲，還不一定能再拿到駕照呢！」

        目前加州DMV（車輛管理局）的規定是：如在駕駛執照到期時滿70歲或以上，駕車者需親身前往DMV申請新執照，並接受駕車知識和視力測試（DMV另有指示者除外）。當今駕車知識考題不像二、三十年前那麼簡明，好像你學了一身武功，卻被─團繁雜的江湖規則搞亂了思路，不知何時何地該出哪一招。雖說DMV恩待長者，每次只考25題，但答錯超過五題後，電腦就毫不留情地請你下回再來。切記，三振即出局！

        但別喪氣，天涯淪落人比比皆是，彼此切磋琢磨一番，駕照並非遙不可及。我第一次闖關失敗，很不甘心，天天挑燈夜讀中英文版《駕駛員手冊》、各家考古題等等。再次面對DMV的電腦時，雖不是每題都很有把握，當電腦打出「恭喜過關」，我驚喜地又叫又跳，兩旁十多位還在苦戰試題的年輕人，都羨慕地看著我。

        近年在華人長者圈中奔走相告：筆試部分可在網路上進行，因為可「光明正大」翻書找答案，或請「高人」在旁指導，難度驟然大幅降低，讓許多原本已灰心喪志的長者重新取得駕照。這在公共交通系統不發達的南加州，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老夫老妻駕車的身心挑戰

        大部分七、八十歲的長者都會喪失部分記憶，也有人從知天命之年即開始健忘，終致糾結自己是否該看醫生，或是看透人生，主動清理自己的「記憶體」。然而，有一些必須考量繼續開車是否安全的警告信號，切勿掉以輕心，例如：在以前常去的熟悉地方迷路，多次撞車或差點出事等等。

        銀髮族申請新駕照時，常需要面對的一大挑戰，便是自己的視力。很多人坦言：「去DMV前，我最擔心視力可能過不了關⋯⋯。」隨老化而來的白內障、青光眼、重影等等，把上了年紀的人推入「花非花、霧非霧」的朦朧意境。看不見街名牌子或車體盲點（Blind Spots），等車駛近時，才猛踩剎車或快速轉彎，結果車子失控，甚至傷人害己，災情慘重。矯正或治療視力，刻不容緩！

        反應慢、無法及時應付突來的變化，也是長者開車的一大隱憂。我曾從辦公室窗戶看到一位初老人士開車時轉頭旁觀，車子直衝向站在公司門口的警衛。幸好那警衛機警閃避，沒被撞傷，但怒不可遏。事後，那幾乎肇禍的人還一副既無辜又困惑的神情：「我在臺灣開車二十多年，都沒出過事呢！」坐他車內的妻子卻再三向警衛道歉。看得出這對夫妻一個是已非合格駕駛人卻吝於道歉，一個是常受驚嚇卻忍氣吞聲。這豈非許多仍開車上路的老夫老妻的真實寫照？

看不順眼的同路人

        無關年齡，駕駛有「三要」和「三不」。三「要」：睡眠要充足；視力要清晰；身心要舒暢。三「不」：不一心二用；不怒髮衝冠；不喝酒吸毒。

        事實上，每個駕駛和「同路人」彼此看不順眼並非罕事。一位性子急的長者這麼說：「我開車時，最氣碰到一邊開車、一邊滑手機的人。四五輛車排隊等左轉，燈從紅變綠時，這人只顧滑手機而不馬上行動，令後面的車進退兩難，最終必須闖黃燈或紅燈。我曾因此收到罰單，加上重修交通課程，一共花了五百多美金！」

        還有人說：「我最討厭那些開豪華車蹦蹦跳跳的年輕人，居然敢使用殘障人士停車證，佔好的停車位⋯⋯」；「我最無法忍受那些開車時把音樂開得震耳欲聾的人⋯⋯。」

        有趣的是，不少令開車者看不順眼的，是自己多年的老伴。典型例子如─老公：「今天誰開車？」老婆：「當然是我開。每次你開車兩分鐘後，我就暈車想吐，吃藥也沒用⋯⋯。」然而好景不長，車子離家才幾呎，老公就開始嘮叨不停：「幹嘛開這條路⋯⋯，開慢點！欲速則不達⋯⋯，換車道！右邊車子比較少⋯⋯，開快點！我們要遲到了！」妻子終於忍無可忍，說：「你無聊嗎？我們來玩接龍吧。『好山好水無心賞，喋喋不休何時了』，請你接下去⋯⋯。」

不開車就前途無亮？

        當健康一年年走下坡時，我感謝上帝藉著上一代和下一代家庭給我的無數祝福，也感謝祂保守我每個開車的日子。2024年我家三代同遊優勝美地（Yosemite）國家公園，我在山區小心翼翼開著車，看到有兩、三部車尾隨時，就轉入turnout（避讓區），讓速度較快的車先行。

        一回轉入turnout後，發現有一輛休旅車也跟著轉入，以為開那車的人像我一樣，不想和年輕人在山路上賽車。沒想到那車一直和我保持50呎的安全距離，但每次我轉入turnout後，對方必也轉入。幾次後外子轉頭端詳，才發現是我家老三，原來他怕老媽不習慣開山路，就跟在後面充當守護天使。

        在龍應台寫的《目送》裡，有令人唏噓的一幕：龍父愛開車載龍媽四處遊山玩水，可是頻出車禍。最後一回，他緊急煞車時，竟撞斷了龍媽的手臂。於是，在一個黃昏的客廳裡，作女兒的面對80歲的父親，伸出手，說：「把鑰匙給我吧？」從那天開始，龍父幾乎不再出門，漸漸地，他直線下墜，疾速衰老，奔向死亡。

        長者的心理健康，是現代老人學非常注重的一環。然而，兒女隨叫隨到、天涯海角都接送的時代已過去。不開車的長者不必一味抱怨前途無「亮」，除了公共交通，在社會福利好的地區和國家，都可以找到優待長者的計程車或公車，有宅配服務的超市和百貨公司也越來越多。長者若能刻意學習，創意計畫，就算不開車，也不需要限制活動範圍，還是可以享受生活。

        我心知肚明：交出汽車鑰匙的那一天總會到來。求上帝讓我能做好各樣預備，心平氣和等候，並期待以不同的交通工具探索世界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