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湯 與 可樂

█康介莉

 　　那三天節期據估計擁入一萬六千名來自世界各地的華人。我們乘興享受了春節的熱鬧。

 　　除夕夜，走入一家頗有氣派的中餐館，生意興隆，大廳中間一張大圓桌上，三代同堂，他們吃得滿意、飯菜陸續端上，好一幅父慈子孝的天倫圖。

 　　突然一聲清脆的巴掌，接著是華語怒斥：「妳是怎麼做事的？」我放眼望去，壯年的兒子一記耳光甩在女服務員臉上，一鍋熱湯半傾在桌面上！老太太新衣淋濕了。

 　　我頓時明白，這是孝子為老太太出氣的反應，羞愧、無措又難堪的女侍，眼眶泛著淚光無言地承受這尷尬的場面，無能也無力抗拒，所有的眼光聚焦此桌，全場鴉雀無聲，中外人士同觀此景。

 　　誰贏了？誰輸了？贏了一件新衣、一頓餐費？輸了華人的寬容、風度和理性！我們再沒好心情吃下去，踩著抗議的步子走出餐館，我即刻想到兩個月前發生的另一件事。

一句安慰
　　初為祖父母，孫女「小乖」的一顰一笑都令人心醉神馳。兒媳亦放心讓小乖與我們同度周末，名副其實的「過祖父母日」。

 　　一日，帶著五個月的她逛百貨公司，與一位祖母級的老友相遇，她羡慕地說：「你們真有福氣，能常看到孫女，還接她住在家裡，我的洋媳婦不但很少與我來往，還認為華人教育孩子的方法有偏差，根本很少讓孫子與我相處。」

 　　初聞此論調實難服氣，有機會就詢問老僑朋友們，大部份的觀感都似乎如此，我不過是孤陋寡聞的新祖母。

 　　又逢周末，我們帶小乖外出用餐，在一家優雅的美式快餐店，我們坐在室外的禁煙區，小乖耐心地坐在嬰兒車中，大眼睛眨也不眨的觀望花花世界，晃動的人影和光景，對她無一不是新鮮有趣。

 　　不久鄰桌來了一對美國年輕夫婦，帶著二位小朋友。一位三、四歲模樣的洋娃娃，捲捲金髮、藍眼粉臉，一位尚在強褓，如小乖一般坐在嬰兒車裡。我們張羅著小乖的奶瓶，盼一起開動。

 　　此刻，鄰桌傳來女娃稚嫩的大哭，我回頭一望，女服務員手中的托盤失手傾斜，一大杯可樂由上而下直瀉女娃全身，孩子父親機警地抓起擦手巾包住女兒站起來；我愛屋及烏地想到身邊的小乖，忍不住皺眉瞪著女侍，心中嘀咕：這大概是新手吧！

 　　只見孩子母親坐著未動，冷靜地一手護住嬰兒，一邊對姐姐輕聲說：「沒事！沒事！擦乾淨就沒事了，別哭了！」一邊柔聲安慰嚇呆了的女侍：「換一杯飲料給我吧，別擔心！」

 　　孩子的父親抱著抽泣的女兒步入洗手間，女侍千恩萬謝如釋重負、離開現場，繼續執行職責。

 　　我相信，餐廳中許多客人都如我一樣，心中讚許這對年輕夫婦處理得宜，未起的紛爭在寬容中平和落幕。

一段佳話
　　女服務員固然不夠專業；但她是無心之過，何致於嚴重到要吃耳光？只有受害人本身適時的寬容，才能及時避免這兩敗俱傷的場面。

 　　新約聖經路加福音中「浪子回頭」的故事，因著父親的冷靜耐心，又不記前嫌的以同理心歡迎歸來，並接納他，才成為千古流芳的故事。華人孝子一掌擊出多少教育的失衡？我們若能重新審視對人的尊重，才能扭轉人文教育的缺失，我也得以從互換生命的故事裡、從多元豐富的取材中，找到綻放中西合璧的溫潤的串珠。

作者介紹： 作者與夫婿沈丕強（左一、二）甫於今年一月加入本會董事陣容，定居休士頓，育有一子一女，並於去年初為祖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