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一生中，最最寶貴的收穫，莫過於兒子的一顆——

失而復得浪子心

█陳正榮口述 廖美惠整理

最長的一夜
        狂奔到機場旅館，重重摔上房門，我終於崩潰了……，忍不住大哭一場。想著三小時之前， Samuel 淚流滿面對我苦苦哀求，竟而三次威脅我：「你不可以把我留在這裡，你若把我放在這裡，我會想辦法自殺……；若是我自殺死不了，逃出去之後，我就參加幫派，永遠不回家……」
        十七年沒有離開過孩子，沒想到第一次分離竟是這樣悲悽的場面。想著今天凌晨，兩位保全公司的彪型大漢，像是希特勒的秘密警察，突然衝入 Samuel 的房間，迅雷不及掩耳，把他押上路。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加上車程，一路上我們父子倆靜默不語。決定把 Samuel 送來此特殊管理住宿學校，是我們夫妻倆人最後的一致選擇，也經過上帝的確認。
        過去三年，我們試過各式各樣的方法，都失敗了。這是最後一條路；也是唯一的路。臨走前，校長再次問我：「你確定嗎？」我點了頭！明知兒子在這裡一定會吃苦頭，明知孩子在十五個月內不能離開這裡一步…….。我不敢多看 Samuel 一眼，我怕我會改變心意……終究，我還是把他送上這個十字架了！
        這是我一生中，最長的一夜。整晚無法入眠，在旅館房間內，我向上帝哭求：「上帝啊！祢對我太不公平了，為什麼讓這樣痛苦的事臨到我！？」忽然間，一個意念出現：耶穌在客西馬尼園……。天父用溫柔的聲音輕輕對我說：「孩子，我也走過這段路……」


事態嚴重
        回顧 Samuel
的叛逆歲月，究竟他什麼時候開始叛逆？怎樣交上壞朋友？在什麼時間翹課？做了什麼壞事？…….
        Samuel 不是太外向也不是太內向的孩子，一向獨立的他進入九年級後，起初，真的沒有太多不良跡象。下課後直接回家，沒有機會開車出去，週末到教會，平日不太看電視，也不打電動，功課不是太好，偶爾會獨坐發呆，最大的興趣就是玩音樂。我們以為孩子只是不愛念書，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
        十一月、十二月接到兩次缺課通知。詢問他為何缺課， Samuel 答說：「上課換了教室，錯過點名時間，就被記缺課！」又一次缺課，他搬出的理由是：「作業沒做完，所以不敢進教室，就到圖書館念書去了！」
        就這樣，我們被他蒙在鼓裡而不知，也沒把兩次缺課視為嚴重。不知學校曾多次來電通知缺課，只是都被 Samuel 擋住。
        那年一、二月份我們夫妻倆正好出外宣教，沒想到三月學校竟通知缺課過多要遭勒令轉學，我們才驚覺事態嚴重。

被壓皺的襯衫
        十年級 Samuel 被分派去的是一所特殊學校，專門幫助無法適應一般高中學校的高中生。每次去接 Samuel 心中都很難過，看著這些驚人穿著打扮的怪模怪樣，為什麼他們要把自己搞成這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是父母的放縱？我沒有答案，只能偷偷地哭，因為我自己的兒子也在這樣的團體裡。
        我和內人心焦如焚，不能讓 Samuel 在這個學校待到畢業，愈早離開這學校愈好。於是花錢請了家教替他補習。這期間，我禁食四十天為 Samuel 禱告，每天上下學親自接送。
        有一次，家教老師對 Samuel 說：「你好像是一件非常美麗的絲質襯衫，但是被壓在箱底下久了，皺了；我要幫助你把這件衣服燙好！」 Samuel 也表示願意一起配合努力。
        轉離這所學校時，校長鼓勵Samuel：「從來沒有一個學生，能在短短幾個月內通過考試，離開這所學校，希望你繼續努力！」


脫韁野馬
        十年級下半學期回到原高中，我們以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但好景不常，某日 Samuel 臉部、手部受傷回家，我們詢問，他說是打籃球受傷。後來才知道，原來他跟人惹了事，打起架。雪上加霜的是， Samuel 的交響樂團老師，在 Samuel 低落時打擊他：「本性難移，你這輩子沒用了！」
        十一年級時 Samuel 表示他想換學校，我們覺得換學校也好，不要受原來的壞朋友影響，況且我們是租屋，隨時可以搬家。來到第三所高中，一開始表現不錯，第一個月成績拿A，之後每月下滑，除了音樂和體育是A之外，其他科目都拿C。我們了解兒子的注意力無法持久，只希望他在品格上不要滑落，在功課上也就沒有特別緊迫盯他。
        這是所好學區高中，競爭激烈，華人學生個個成績優秀。十一年級，正是每個高中生在為SAT做最後衝刺之際，然而 Samuel 的生命卻一步步落入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一天，一位警察來到家中(其實是我們串通好的)突擊搜查，想藉此嚇嚇 Samuel 。我們與 Samuel 達成規定：第一，每週要去看心理輔導員；第二，不接觸毒品；第三，每天下課後準時回家寫功課。否則警察還會每個月來搜查。不到一個月， Samuel 又犯規了！


刻不容緩
        我們真是痛苦至極，身為牧者，兒子陷入如此叛逆，除了向神哭求，還能向誰求助？內心自我定罪、羞愧、失望、無助……。一段期間，我們真的是求救無門。因為周圍的朋友都沒有類似經驗可以幫助我們。
        雖然禱告了很久都未蒙應允，但當上帝的時間到了，事情的發展是快速又充滿節奏的。一個週六晚上朋友介紹我們參加一個華人機構「好鄰居家長互助會」，義工們幾乎都是基督徒。
        主辦人對我說：「我了解，你是以家長的身分參加，所以不會稱你『陳牧師！……」就在此時，一位認識的朋友也來此上課，一進門，他二話不說，就大聲地喊：「陳牧師，你怎麼也在這裡，你是今天的講員嗎？」我很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也是來此尋求幫助的！」
        隔天是禮拜日，下午從教會回家途中，手機響起，「不好了，剛剛 Samuel 被人打了，現在他頭上帶著傷，怒氣沖沖，要出去報復打架了！」飛奔回家，一團混亂，找到他朋友的父母，我們馬上報警。警察來了，幸好及時趕上，阻止了一場不必要的戰爭。
        Samuel 說他受傷的原因是，前兩天他搶了白人的毒品，現在外面已經掀起一場白人幫派和亞洲人幫派的大戰。
        事到如今，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我們不能讓 Samuel 離開我們的視線，一刻也不能離開。不能再送他上學了，因為我們不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擔心，若再不送住宿學校，兒子就要被送去坐牢了！


父子最近也最遠
        不能讓 Samuel 知道，我們要把他送去住宿學校，否則他一定會大力反彈，甚至逃家。我們夫妻倆，一個人在家盯著他，一個人偷偷到外面採購他在住宿學校所需用品。
        那天早上，天未亮，兩個保全人員悄悄進入 Samuel 房間的那一幕，讓我想起電影中希特勒的納粹秘密警察突然衝進入猶太人屋子抓人的場景。此刻，眼睜睜看著保全問 Samuel ：「你要乖乖合作？還是要銬手銬？」身為 Samuel 的父親，我竟參與這場「綁架」行動。
        那十五個月是我們父子距離最遠，卻也是關係最近的十五個月。通過每兩週打一次電話及信件往返，每三個月一次探訪，我們享受著非常遙遠卻又十分親密的親子關係。
        這所學校用特殊訓練方式，讓學生接觸大自然、養馬、蓋房子、撿石頭……。前三個月 Samuel 仍是不怕死，不肯配合。一次校內典禮， Samuel 趁著老師們全部閉眼禱告時，竟想偷溜，還好連校門都沒踏出一步，就被逮回來了！
        三個月後的第一次探訪， Samuel 對我們說出驚人的話：「等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從這裡畢業的幫派學長，會來接我出去，我不會回家的。」 Samuel 讓我看了他們在他手上用香煙灼出來的幫派記號。我們聽了真是既害怕又失望，難道我們真的做錯了嗎？當初還不如把他留在家中。


麥可的典範
        在此同時，我們在加州參加一個叫「堅韌之愛」 (Tough Love) 家長互助會，這裡是專門幫助叛逆孩子父母的組織。我們認識一對美國教授夫婦，他們的兒子也曾經被送到那所住宿學校。他們教我們如何和住宿學校保持密切關係，對當時陷入無助的我們，這對夫妻就像是我們的天使。
        Samuel 很喜歡打籃球，他很期待進入校隊，但因為行為仍未達要求，所以不能加入校隊，這件事很傷 Samuel 的心，但卻是很好的空間，上帝教導他什麼叫做順服，什麼叫做榮譽。這時候，上帝也安排一位叫麥可的副教練，私底下常陪 Samuel 打球，廿一歲的麥可也曾經是位浪子，經常鼓勵關心 Samuel ，也是 Samuel 在校內最親近的老師。
        有一天，麥可外出替學生買球鞋，竟遭不幸車禍身亡。這對 Samuel 真是重重的一擊。「上帝為什麼把我身旁的人都拿走了！」 Samuel 幾乎承受不起這打擊。
        學校為紀念麥可，特別將體育館用他的名字命名。
        麥可去世後，從 Samuel 的來信中，漸漸發現他的性情已有改變。三個月後的二度探訪， Samuel 對我們說：「生命的價值不在乎長短，生命要投資在別人身上，人要有得救的盼望才是最重要。」
        我們終於鬆了一口氣，這孩子好像想通了，萌出希望之苗。我用聖經約翰福音十二章的話勉勵他：「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一再「創紀錄」
        Samuel 開始每晚睡前跪下禱告，不管別人如何嘲笑他。第三度探訪時，我們可以感受 Samuel 真的脫胎換骨，改變了。有了生命的見證。九個月後學校答應 Samuel 獻詩，一向保守的學校，還同意 Samuel 在教堂裡彈鋼琴，這是該校前所未有的。
        在這所學校 Samuel 創了三項紀錄：一、趁禱告逃走，從此校方規定，禱告時，有一老師不必閉眼。二、學生可以在教堂裡彈鋼琴，學校並開始啟用Keyboard(鍵盤「樂器」)。三、組織了學生詩班。
        第一次探望 Samuel 之前，弟弟精心製作了一卷錄影帶，拍攝家人、教會朋友對 Samuel 的鼓勵祝福。但是為了這卷錄影帶卻造成我們夫妻之間非常大的不合與衝突。內人不贊成帶錄影帶去探望 Samuel ，因為怕 Samuel 分心；但是我堅持要讓 Samuel 看這卷錄影帶。
        沒想到學校竟然出乎意料地同意 Samuel 看這卷錄影帶。更奇妙的是，這卷錄影帶對 Samuel 的生命竟然扮有關鍵性的角色。
       高中畢業後 Samuel 分享他當時的感受，自從他被送到寄宿學校後，他一直有被遺棄，沒有人要他，沒有人在乎他，他是沒有價值的人，有羞恥感，不敢回家的心態。但是這卷錄影帶，讓他知道，原來有這麼多人關心他，愛他，接納他，等著他回家。是這卷錄影帶燃起他的生命希望。


遙遙無期中的信心
        回顧 Samuel 的叛逆歲月，必須承認有些是因為我們為人父母者自己的無知，造成了失職。身為第一代移民，我們不了解美國的學校體制。美國高中生很自由，尤其在高中選課，中間可能有空堂，再加上十七歲之後有汽車代步，只要抓到一個短暫空檔，搭上不良朋友，就可能做出一些後悔一輩子的糊塗事。
        當時我們教會正處創建階段，在家裡我沒有投入很大心力。回頭檢討，牧者決不能因為牧會而犧牲家庭。儘管身為牧者，還是要不斷成長、學習如何當父母。夫妻要同心，不能因為孩子的不當行為而互相指責對方。我對一位家庭輔導專家的建議頗有同感。他說：「如何贏得青少年的心？一、為他們禱告；二、傾聽他們說話。其它都只是錦上添花！」
        Samuel 叛逆期間，我們只能堅信一切在上帝手裡，就算遙遙無期，還是要對上帝有信心。每當有想放棄的念頭一出現，我就提醒自己：上帝沒有放棄他，我怎能放棄他？ Samuel 只有一對父母，如果連父母都放棄他，誰還會幫助他？從 Samuel 的經歷，又讓我思考，現今的教會有沒有、能不能真正接納「罪人」！
        至今， Samuel 已念大學了，也在教會擔任實習傳道人，我們相信上帝還在繼續磨練他、改變他、塑造他，好讓他能幫助有需要的年輕人。


牧者父母的功課
        曾經有位教會弟兄對我說，能不能暫時讓 Samuel 到別的教會去，因為怕 Samuel 的浪子行為影響其他孩子。我對那弟兄表明，如果 Samuel 到別的教會，我也會跟著他一起去。因為教會可以請別的牧師，但是 Samuel 只有一個支持他的父親！
        作為父母，沒有任何事比青少年兒女變成浪子更讓我們難過的事了。尤其是身為牧者壓力更大，但自責無濟於事，必須走出負咎感，尋求幫助。沒有親身經歷過的家庭，很難體會其中的滋味。懇切盼望：已經走出來的父母要站出來，幫助那些正陷入痛苦中的家庭。
        對於目前家中有叛逆青少年的父母，我們想說的是，多了解狀況可以幫助我們饒恕子女。加入支援團體尋求支援，知道自己不是單打獨鬥的。不再對孩子有完美期望，就能繼續接納他們。無論叛逆兒女有哪些舉動，請不要放棄，繼續用愛贏得他們的心，浪子有一天會回頭、會回家。
        對全能的上帝，我們想說的是：除了感恩還是感恩，是祢自己，感動浪子 Samuel ，讓他彷彿死裡復活，失而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