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這些年，像是一條還在穿串、尚末完工的珠子項練。

        每顆珠子的大小、顏色、光澤和質地都不同。有些是溫潤的珍珠，有些是色彩鮮艷的寶石，有些是蒼白的玻璃球，也有些是粗糙又沾滿泥巴的石頭。每顆珠子都代表一段不同長短、不同際遇的人生。

        往事歷歷在目。不管歡笑或眼淚，都是我們珍藏的私房寶貝，更是兩個人的共同祕密。然而，這些年，在不同的時間、地點帶領夫妻營，竟一次又一次，喚醒我們的記憶；在舊夢中與這些寶貝和祕密重逢。

邂逅
        年少輕狂時，我們都愛看書也愛寫東西。在一次書展不期而遇，同時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只因為兩人的文章並排登在同一本雜誌上。那年我大一，淑婉高一。

        我們開始通信，分享讀書、寫作的心得，分享功課、生活點滴。曾幾何時，原本的平信，慢慢變成限時專送。三年後的冬天，終於訂下「第一次約會」。

        永遠難忘的12月31日，是個星期六。我們倆相約在臺北西門町的新世界戲院看《亂世佳人》。（我特地在前一天晚上，偷偷先去看一遍，檢查影片中有無令人尷尬的情節。）

        五年後，為記念那「第一次約會」，選在1972年12月31日，我倆步上紅毯。

忍耐
        剛結婚時，和父母親同住。家裡還有弟弟和兩個妹妹，加上住在附近的大姊、姊夫和兩個小女兒，每天總有十一個人進進出出。那時候，每週工作六天，只有星期天可以放鬆。我們約定，這個星期天留在家裡，下個星期天就回淑婉娘家。

        一次在回岳父母家的路上，我們在公車上不知怎的吵起來，一直吵到大門口。進門後，淑婉跑去廚房和媽媽、姊姊會合，馬上有說有笑，我一個人板著臉坐在客廳角落。岳父出來打招呼，在我對面坐下。他看我表情生硬，轉身先望一下厨房，確定沒人會注意客廳的動靜。於是，朝我招手，示意坐到他旁邊去。

        老岳父看著我，淡定地說：「我們是讀書人，不要跟她們計較。要忍耐！我都忍耐四十年了！」

        然後，拍拍我的肩膀：「忍耐！」是提醒，也是安慰。到現在，還記得他說話時溫柔又堅定的眼神。

        晚餐時，岳母極力拉攏，讓我們言歸於好。道別後，岳母陪我們走到巷口，目送我們離去，她邊揮手邊大聲叮嚀：「兩個人愛卡相好咧！」（臺語，意為：「小倆口要更加相親相愛！」）幾個路人好奇地望過來，我趕緊牽起淑婉的手，快步朝公車站走去。

苦戰
        和父母親同住的那段日子，每逢週六，我倆有個「黃昏的約會」。從東門，沿著新生南路走著、聊著生活裡細碎的幸福，散步到臺北工專對面的山東小館，叫兩碗陽春麵當晚餐。淑婉懷孕後，她那碗陽春麵升級為牛肉麵，我的陽春麵裡也多了兩塊牛肉。

        有了頭一個孩子，才曉得父母難為。早晨送去保母家，下班後接回來。以為陪他玩玩就好，結果是要人一直抱著。我們只好輪流，整晚坐在床沿抱著、哄著。幾次累到打盹，孩子掉在地板上「咚」的一聲才驚醒。有時運氣好，孩子哄睡了，才剛躺下不久，突然又「哇」的一聲，兩個人不約而同翻身就起，一個跑去泡奶，一個趕緊換尿布。那段日子，其實是咬著牙，忍耐著、硬撐著，愛心和溫柔消磨殆盡。

        兩個人長期睡眠不足，情緒低落。每天累到不想說話，無力陪伴、安慰，更不用說去體貼對方情緒背後那深層的需要。這些經歷，看似一顆粗糙又沾滿泥巴的石頭，多年後回顧，竟然成為親密關係裡的瑰寶。因為我們一起忍過、撐過，一起牽手走過。共同寫下這段無可取代、可以一說再說的故事。

突破
        孩子漸長，理應稱心快活，那知柴米油鹽裡，浪漫已然褪色，日子就像蒼白的玻璃球。每當和淑婉拌嘴，想起老岳父語重心長的提醒：「我們是讀書人⋯⋯」只好不再計較。加上老岳母慈聲的叮嚀：「兩個人愛卡相好咧！」，更讓人心慌著急。本來就不會「示好」，怎麼懂「卡相好」，真叫我不知如何才好。

        既然被岳父認同是讀書人，我從書店找來二十多本婚姻叢書。心想開卷有益，每晚埋頭研究，相信幸福美滿就在轉角。終究，盡信書不如無書。數月寒窗苦讀，連最簡單的三個字「我愛妳！」都說不出口。

        直到有機會參加夫妻營，從其他夫妻身上，似乎看到自己的影子，原來不只是我有困難。再左看看、右瞧瞧，有幾對夫妻，很輕鬆自在地拉著手說話，有樣學樣，我牽起淑婉雙手，專注對看，好不容易結結巴巴擠出：「我愛妳！」算是我在婚姻路上最大的突破。

委身
        原來，彼此相愛需要學習。我們毅然投入訓練和裝備。十八年來，各個夫妻營裡數不盡的笑聲和眼淚，是送給我們最珍貴的禮物。令人讚歎的生命轉折和改變，成為服事持續的動力。在服事的歷程中，當然亦常有挫折打擊、灰心喪志，然而上帝藉着周遭的親友、同事及真愛團隊，催促我們再次全力委身於「使天下眷屬皆成有情人」，重新激動我們對婚姻家庭事工的熱情，直到如今。（請上網詳閱本刊72期，作者〈一盒來不及送出的鳳梨酥〉見證）

        許多人也在不經意中安慰我們。週末去超市買菜或主日在教會，常有夫妻看到我們遠遠走近，就會大呼小叫：「趕快！手牽起來！老師來囉！」然後小倆口手牽手，笑嘻嘻地展示他們參加過夫妻營的成果。

        真的很多很多的感謝！所有曾在夫妻營裡和我們相遇的夫妻們：「這一生何其有幸，和你們在歡笑和淚眼裡，共度溫馨難忘的三天兩夜。記得你們的面容和身影，記得你們做練習的情景，更記得你們生命的故事，這些共度的時光、共享的生命，化做一顆顆溫潤的珍珠，藏在我倆心底。因著服事你們，我們的生命更豐富、更完整，謝謝你們的成全。」

祈願
        有股感動，將「真愛夫妻營」裡的內容和練習，分享和進深閱讀，寫成《這條路，這些年─真愛夫妻營筆記》一書。盼望更多夫妻牽手相伴，隨著這趟文字的親密之旅，在婚姻裡作個永不放棄、願意改變和成長的人。重寫生命故事、重新發現幸福。

        行過這條路、經過這些年，深深體會婚姻生活的真實。我看見男人的「自私和任性」，也看見女人的「付出和韌性」。每每在試著去傾聽、了解和同理女性的無奈與憂傷時，感受莫大的虧欠和愧疚，心底的痛楚，久久不能平息。

        在婚姻中，最重要、最有價值的事，就是：努力作一個好丈夫、好妻子。

        我衷心向為人妻的女性鞠躬致敬。也誠心與為人夫的男性共勉：「愛你的妻子！」

        最後，要對和我牽手走過千山萬水、一路喋喋喃喃的愛妻淑婉，說聲：「老伴我愛妳！越老越愛妳！」

作者顏宏惠老師為本會資源部主任暨婚姻事工負責人，與夫人曾淑婉常在各地帶領夫妻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