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家庭雜誌 第138期 (2024年08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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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歲那年,我聽見福音,然後很有福氣地,在那個單純的年紀裡面接受了主,也開始為父母還不是基督徒而擔心。那種擔心對一個單純的青少年來說,真誠又心碎。 初信的第一年,我住在阿根廷,父母住臺灣。每天晚上睡覺時躺在床上,想到他們離我這麼遠,萬一有甚麼事情發生,我來不及跟父母傳福音,他們就走了,那怎麼辦?我翻來覆去,不要,不要,主啊!我不要跟爸媽永遠別離。如此禱告呼求著,不知不覺淚如雨下。有時候半夜醒來,想到了父母遙遠而不信,再度掉淚。 長大後,漸漸地,我學會了不把傷心的事情一直攬在自己胸懷裡。我並沒有放棄為父母禱告,可是好像習慣了的疼痛一樣,慢慢就覺得其實沒有那麼痛。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學會了與痛共存。 固定上教堂的爸爸 我常常禱告,求上帝帶領父親能信服的人向他傳福音。事實卻恰好相反,那些年間,父親碰到的基督徒都讓他覺得非信徒反而更好。 父親在臺灣是個出色的律師,主觀意識非常強,不容許妻子兒女反駁。年紀還小時,信仰上我完全開不了口,他一句兩句就讓我住口。成年後,我在信仰的追求更多,也學習了更多信仰對話。由於住在海外能見面的機會不多,每次要回臺,我都迫切禱告求上帝開路,但每次總帶著很深的挫敗感回美。 後來姊姊回臺結婚了,姊夫也是基督徒,週日會邀請父母一起去教會,就成為一個固定活動。 爸說那教會的老牧師口才很差,但非常親切,每個禮拜天一定會來跟父親打招呼,也會定期來家裡探訪,聽爸爸講「道」。為了牧師師母的良善,除了工作,從來不跟家人之外的人交往的爸爸,竟然因此每個禮拜天上教會。 是真?是假? 在我禱告了20年的時候,有天,我們全家出外旅遊,晚上回到酒店休息時,手機突然間跳出姊姊傳來的兩張照片,是爸媽受洗,和受洗後接受獻花。 當時我跌坐在酒店地毯上,驚嚇到忘了開心。因為每次和他們聯絡,我都會敏感地觀察他們在信仰上有沒有任何改變,我認為他們對上帝並沒有真正的認識和信靠,不知道為甚麼他們要受洗。 受洗後,無論與他們通電話,或是有機會回臺見面,我都會刻意地談到信仰和相關的價值觀等等,期待受洗之後的生命有些許不同。 有嗎?也許比較不像從前會批評基督徒,除此之外,幾乎沒甚麼改變,連謝飯禱告也沒有。 爸是個守規矩的人,受了洗,就每週去教會,參與金錢奉獻。他幾次招待長青團契老人家和老牧師師母去吃自助餐,開車帶他們去臺南旅遊吃傳統小吃。 不信主時,他是世界的好人;信了之後,他成為教會的好人。我跟上帝禱告時,似乎同時可以聽到父親如此回應我:「妳還要我怎麼樣?!」 就這樣,在害怕、渴望和無奈中,禱告的路,又跛行了另一個20年。 峰迴路轉 2011年,父親突然因糖尿病一隻腳開始潰爛、疼痛,不久就坐上輪椅,無法自理。腎也開始惡化,加上腿血管堵塞鈣化,醫師宣布遲早必須考慮截肢。 本來意志力堅強的父親無法接受這種狀況,多次撂狠話說:「如果腳不能走了還要截肢,我不需要活得這麼可憐,我會自我解決!」 家人都聽得心驚膽戰,深知父親個性倔強絕裂,來自非常破碎的原生家庭,自卑自傲交纏著過了一生,「沒用」對他來說,比用刀子砍更傷。偏偏他的疼痛屬於「缺血性疼痛」,最難忍受的一種,他天天被折磨到幾乎崩潰,最後連最強的止痛藥都無效了。 我曾回臺灣去看他,為他禱告,也推薦他聽一些講道或詩歌。也許女兒從遠方來,他不好意思拒絕,我回美之後,媽說有時候問他要不要禱告,他會很兇地瞪她。 一天早上起來,他開始跟家人一個一個道別,又突然對媽媽說:「可否給我換一件比較好看的衣服?」 媽媽聽了嚇一跳,心裡非常不安,就打了LINE給我,喃喃地說:「他要用甚麼方式走呢?他這麼痛苦,去上帝那裡也許真的對他更好⋯⋯」 當下,我完全沒有思考,好像有甚麼東西在我喉嚨卡了20年,必須要吐出來。 我問她:「誰說爸爸死了之後會到上帝那裡去?妳很清楚爸爸根本不認識上帝,妳知道他根本不信。現在到了這個節骨眼,自我安慰到底要騙誰?你們受洗了20年,沒有好好地認識上帝,當然就沒有經歷上帝。上帝對你們來講,當然就是不存在的,只是一根心靈拐杖。但是活著的時候,如果不確定死後帶你走的是誰,會到哪裡去,當眼睛閉上那一刻,是非常可怕和痛苦的。妳現在覺得不可怕,是因為妳在騙自己,爸也在騙自己,還要騙多久?⋯⋯」 媽媽在那頭靜靜地聽,等我講完這一大串話之後,沉默了幾秒鐘,說:「我懂了,妳爸爸其實沒有真的信,上帝不認識他。如果妳爸爸死了,接他的一定不是上帝。我要去跟妳爸爸說,把妳講的這些說給他聽。」 他終於認輸了! 幾小時之後,媽在家庭群組裡面發來一則很短的信息,寫著:「大家放心,爸終於開口禱告跟隨主,他要等上帝的時間,帶他回天家,阿們。」 去教會20多年,受洗20年,連飯前都不禱告的爸媽,開始每一天開口禱告,出聲禱告。從爸臥床起,為了怕意外,他的房間裝了攝像鏡頭,讓我們三個兒女隨時可以關注他的狀況。從那天起,我看到一輩子都說自己拙口笨舌,不敢說話,而且多年來一直不敢開聲禱告的媽媽,經常抓著爸爸呼求上帝。 84歲的父親,一輩子能言善辯的優秀律師,我從視頻中聽到他的禱告,既簡單,又樸素。三十多年來,他是法庭上的長勝將軍,大家都知道只要他肯接的案子,輸的機會很少。媽媽常說,很少有人讓爸信服。 然而我在他的禱告中,第一次看到他跟上帝認輸,法庭內外善辯的他在偉大的上帝面前,成了一個吞吞吐吐、軟弱無助的孩子。禱告中,我第一次聽見「敬畏」這兩個字滿天飛揚,上帝一直都贏著! 雖然肉體急速敗壞…… 在漫長40年的盡頭,老人家的靈魂甦醒了,肉體卻從此急速敗壞。 大半生倚賴父親,從來沒有己見的母親,開始與父親一起認真倚靠上帝。單純的她,全心全意相信上帝是爸爸的惟一盼望。當父親的身體惡化時,她不叫爸爸求主醫治,反而告訴他:「人生的路一定會走到盡頭,感謝主,我們信得這麼晚,上帝仍然給了你一個豐富的人生。我們信的人無論走哪條路,這一路都會有光,只要跟著光走就可以了,不用怕。」 當時媽沒讀過多少聖經,也不看書,過去又常說牧師講道她聽不懂,我不知道這樣的領受是怎麼來的。 三個印證 當我從家庭群組裡收到媽的訊息,說他們一起禱告信主時,我曾偷偷地跟上帝說:「主啊,這一次,我不要任何現象來安慰自己,我甚至不要父親所謂的跟隨主,只是因為他痛到受不了,只是醫生沒辦法救他了⋯⋯。既然我等了40年,請給我三個印證,來堅固我對父親救恩的信心。」 我求的第一個印證,是父親要自己願意開口禱告。 第二個印證,是讓爸爸有真實的經驗—超自然的經驗。我很清楚基督徒信上帝不是憑眼見,也不是憑超自然的經驗。生命,永遠要扎根在聖經的真理,還有跟上帝建立的、以禱告為基礎的關係上。我也很確信上帝對超自然的經驗有絕對的主權。但我求上帝憐憫父親的生命稚嫩,給他一個無法爭辯的經驗,認識主的大能。 第三個印證,是讓爸爸有機會抄寫聖經。爸寫得一手好字。可是如今他全身無力,連吃飯都要人餵,不知道這樣的祈求如何達成,但我的心很堅持。 第一個印證很快就收到了,他不但自己禱告,也和媽媽一起禱告。雖然那時間不長—幾個月後一場肺炎造成氣切,從此失去講話能力。 父親的疼痛越來越強烈,甚至會痛到全身顫抖不停。幾次發生在半夜,媽媽起來看著受苦的爸爸非常難過,於是視頻遠方的我,讓我替父親禱告。我有信心嗎?沒有。我像一個初學禱告的人結結巴巴,不敢張眼看他痛苦猙獰的表情。 有好幾次,隔天媽對我說:「好奇妙,妳掛了LINE後,爸說他原本冰凍的腳就開始發熱,越來越舒服,然後他就睡著了。」這當然不是每一次禱告後都發生的神蹟,有時候禱告了他仍然非常疼痛。但我感恩,因為不是可以用任何方法複製的果效,才讓父母明白上帝對自己要做甚麼有決定主權,人必須謙卑順服。 2023年暑假我決定帶兒子回臺兩個月陪伴爸媽,我禱告在臺期間爸不要住院,意識清楚,讓我有機會帶他親近上帝的話。上帝慈悲應允,住院兩個多月的父親在我們回臺之前,真的出院回家。 但我們迎來的是更衰微的父親,每天能在床上坐起來的時間很短,我盡量在他可以的時候帶他讀一段聖經,並用那經文帶著他一起禱讀。他雖無法說話,讀到觸動他的經文仍會用力點頭;我禱告結束,他也會用嘴型講阿們。 寫詩篇23篇 有一天買菜時,我忍不住買了一隻改良版自來水毛筆。隔天早上,我趁爸醒來精神很好坐起來,和我一起用平板靈修之後,鼓起勇氣問他:「寫一段經文,好嗎?」 爸看著我,點點頭。我欣喜若狂地拿出紙筆,翻開詩篇23篇。他握住毛筆,當「耶和華是我的牧者」幾個字落在紙上時,我激動得眼眶含淚。 就這樣,剛開始一天寫一節,慢慢地,半節。有時他身體弱了,停幾天,稍好,再寫半節。漸漸,只能寫幾個字。能握筆的機會迅速地流失,我呼求上帝:可以讓他把詩篇23篇寫完嗎?我太貪心了嗎? 中斷兩週後,我知道爸爸真的沒辦法再拿起自來水毛筆了,可是詩篇23還剩兩節,最重要的兩節。 有一個早上,我看見他精神好像好一點,就說:「爸爸,這兩節經文是最重要的,是你要帶著走的,我們把它寫下來,好不好?」 他看看我,沒有點頭,卻接過筆,用抖得厲害的手在紙上落下: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著我;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就這樣,上帝回應了我的三個求印證的禱告。 阿—們! 2023年底,爸爸再度緊急入院後,沒再清醒過。醫生交代說,就是一兩週的時間了。我立即飛回臺灣,父親在ICU裡,醫生已經沒有醫治方案,我們就簽名讓醫生停止所有的點滴和灌食。除了對他說一些愛的言語,我每天都繼續給他讀一段上帝的話,聽詩歌,為他禱告。 第五天,我去看他之前,上帝給我一個很清楚的感動,要讓他聽一首叫〈我相信〉的詩歌,並帶著他再一次做信仰的宣告。我放了那首詩歌並為他禱告時,隱約覺得父親的眼睛滲出一點點淚水。 隔天,我仍然有感動要再播放一次那首詩歌給父親聽,在加護病房門口,遇見醫院院牧,她打開一個本子,說:「妳今天要念這個給妳爸爸聽。」我低頭仔細看,竟然就是那首〈我相信〉的歌詞。 然後,院牧要我開始為爸爸禱告。在我禱告中,上帝感動我說天父對爸爸的接納是永遠的,這份永遠的愛跟地上的父親不一樣。 「妳再帶著爸爸做饒恕和放下的禱告。」院牧指示我。當下我心一驚,爺爺曾在父親成長過程中傷害他很多,那一刻,我很清楚,上帝不要我父親帶著傷害離開這個世界。 當饒恕和放下的禱告結束時,我正說:「奉主耶穌基督的名」,旁邊的媽媽突然大叫:「他的嘴巴張開了!」 我一面說阿們,一面打開眼睛,正好看到爸爸不但嘴巴張開,而且就像過去沒有失去意識時,我帶他的每個禱告結束,他會用嘴型很誇張、緩慢地說出「阿們」兩個字。 講完阿們,爸又沉睡了。媽媽很累,我們決定先帶她回家。才離開15分鐘,還在路上,就接到爸爸被主接走的消息。 爸最後這一句阿們,是我們所有人最大的安慰,尤其對媽媽。信主後,媽總是擔心他會軟弱退後,會因為上帝沒有醫治他而失去信心,心裡偷偷背棄上帝。她常問我,如果爸在最後關頭沒有堅持下來,上帝還會認他嗎?上帝用爸爸最後那句阿們,讓媽媽確定了爸爸的信心。 40漫漫,等候一個生命回家。經常,我覺得自己不想再期待了,不想再禱告了,可是愛銬住我的雙腳,讓我跑不掉。但願我們終於知道:被愛銬著,是上帝的憐憫,因為耶穌已經先為愛被釘在十字架上。 不要放棄,永生和永死之間的拔河,我們永遠都不要放棄。 作者睿欣為知名作家及博客主持人,本刊特約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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