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病房

        2020年7月1日凌晨零時，丈夫和我被醫院的來電從酣睡中驚醒！自公公年初住進安寧病房開始，我倆已心中有數，總有一天報噩耗的電話終會來到。我們一邊狼狽地換衣服趕著出門，一邊商討接下來如何分工：他先趕赴醫院了解情況，並致電大哥一家、我乘計程車往婆婆家接她到醫院。匆匆說好了，我們就摟著彼此頸項說：「主同在！萬事小心！醫院見！」

        來到病房，赫然發現公公臉色還不錯呀！怎麼醫院會發出病危通知呢？公公知道我們都來了，雖感到有點奇怪，卻掩不住臉上的喜悅，但因為身體太虛弱了，就昏昏沉沉的睡了⋯⋯

        家人滿腦疑惑究竟是怎麼回事？何故醫院突然來電？原來，在我們全家抵達前，公公曾經失去意識，護士和兒子大聲呼喚和拍打他身體，都沒有反應。醫師坦言公公已步入了彌留狀態，餘下的日子大家都要珍惜。如是者，家人通宵在醫院守著，直至天亮。由這天開始，我們分為幾個小隊，二人一組日以繼夜輪值，守在公公身邊；為他餵水、洗擦、拍痰、按摩，在他略為清醒的時候與他聊天，啟動了臨終的四道（道謝、道愛、道歉、道別）人生對談。

       白天醫院工作人員熙來攘往，加上照進病房的陽光充沛，公公深感舒適和安全，較容易入睡。夜幕低垂，他便會老盯著電子鐘，不斷追問：「現在是甚麼時候了？」即使已累得眼皮重重下垂，他都不願合上眼睛，因為懼怕從此生死相隔。

        感謝家人的信任，更感謝天父恩典的供應和預備，丈夫和我在這段日子工作都較有彈性，能主要負責夜更的照顧。同時，醫院為公公安排了一間非常寬敞的「家庭房」，病床在窗邊，遠眺群山，且有獨立洗手間，又有一張足以躺臥休息的大沙發給家人備用。丈夫和我在房內一隅設置了一個「加油站」，擺放了乾糧、飲品，還有各式零食和營養補充劑。照顧者何嘗不需要把自己照顧好呢？

        在公公離世前三天，公公、丈夫和我經歷了一段奇妙旅程。當日早上，我帶了一瓶潤膚油到醫院，原因是公公被癌症折騰得骨瘦如柴，皮膚乾澀，當我為他塗抹潤膚油的時候，突然有一種觸電的感覺漫過全身，馬可福音14章8節中主耶穌的話閃過腦海：「她所做的是盡她所能的，她是為我安葬的事，把香膏預先澆在我身上。」

靈界爭戰

        當夜我再到病房時，公公精神滿好，我們也聊得暢快（當然虛弱如他已不再可以侃侃而談，但簡單的對談還是可以的）。丈夫和我再三肯定他對家庭、家族、鄉里，以至社會的貢獻，也衷心感謝他養育之恩，同時承諾我們會恩待家裡每一位成員，請他不用擔心。

        公公淚眼汪汪，反過來跟丈夫和我道歉，他知道我倆一直盼望他信主，惟他道出「非不想，乃不能矣」！素來看重孝義、又是同鄉會資深理事的他，不敢愧對祖宗，特別是含辛茹苦的母親。我請他把這份心事告訴主耶穌，祂知道，祂看到，祂能理解我們每一個心思意念！

        夜更深，公公更睏，忽然吩咐丈夫和我緊緊握著他的手，深情地問：「如果我現在準備走，不再堅持下去，你們能認同我這個決定嗎？」丈夫兩眼一紅，哽咽回應：「爸，看著您每一口呼吸都如此吃力，每一分鐘都忍受著疼痛，我們都不願您再受苦！您安心回到生命的本源吧！」

        接著，公公的目光盯著病房大門，說：「有些事說出來，我擔心你們會怕⋯⋯」我邀請公公儘管說出來，我們向來是無所不談的呀！公公幽幽地說：「門口現在站著三個人，要不要請他們進來？」

        由於公公注射的嗎啡已達最高劑量，丈夫疑惑公公是否又再出現幻覺？只是直覺告訴我，這也許是瀕死現象，我堅定地告訴他：「我們信主的，甚麼都不怕！只要您願意，您就請他們進來，問他們有甚麼目的，有甚麼話要跟您說！我和您兒子一直陪著您，一個在您左邊，一個在您右邊！」

        公公隨後說：「他們都來了，在床尾相爭！為甚麼黑和白不能夠兼容？為甚麼一定要二選其一？」

        我心裡呼求聖靈的大能大力在此時此刻大大運行，因我相信公公正在經歷一場肉眼看不見的靈界爭戰！

        我問：「您見到主耶穌嗎？」

        公公說：「祂會認出我嗎？」

        丈夫答：「會！祂一直在等您！您跟著他走⋯⋯」

        我再問：「您見到光嗎？」

        公公的眼神越來越浮動，意識越來越矇矓，大概十來分鐘後，他突然悲從中來，大喊：「為甚麼我願意放手，也找不著歸去的門路？為甚麼要如此折磨我？我真苦呀！」

        丈夫和我默然相伴，不知怎的我竟然說了一句：「我們就信任生命吧！我和您當年都不知道是怎樣走進媽媽的肚子，生命把我們帶來世上，祂自會負責到底！」

        公公很詫異我的回應，我自己亦然；內心感到這句話雖然是出自我的嘴巴，但絕非出於我。

完美句號？

        疲憊不堪的公公，漸漸放軟身軀，再度進入昏睡中。這一夜，是如此的漫長⋯⋯

        翌日清晨，公公醒過來，他主動伸手摸我的頭，莫名其妙地說：「晶，妳個子長得小，但妳裡面一切所有的，都是主耶穌給妳的呀！」然後，他朝著陽光的方向望，神采飛揚地說了一句：「永生！」

        這一天，公公異常地精神爽利，家人心中暗忖，是不是「廻光返照」？在我，我相信，昨夜主耶穌已陪他走了一趟死蔭幽谷，在隱密處他倆真實地相遇過。

        最終，在接到病危通知的第八天，公公在家人陪伴下息去世上的勞苦；侍母至孝的他，竟然是和母親同一天辭世。在仍未信主的家人來說，這是「完美句號」，但丈夫和我深信這只是「休止符」而已，他日我們將要在天家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