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拿起濾掛式咖啡包的耳朵，穩妥地懸掛在馬克杯兩側，接著輕輕撕開咖啡包頂部的開口，用繞圈的專業手法慢慢注入熱水，頓時散發出一股淡淡玫瑰花香。待完全滴漏後，一杯風味獨特、香氣飽滿的黑咖啡就遞到我手中。

        「少時夫妻老來伴」，自2023年10月右手骨裂後，飽享了老公皇家級的溫柔服務，才真正心領神會這七字的深意。

得用左手化妝？

        話說當時我們正在臺灣旅行。一天早晨，我獨自外出買早餐。回程路上，一個不留神，在很低的台階上，不知是踢到還是踩空，整個人狠狠摔倒在地，臉朝下，手肘著地。勉強爬起，只覺右手一陣痛楚，當下並不以為意。

        回到住處，疼痛指數持續增強，手稍一用力就痛到不行，甚至無法伸直。心中警鈴大作，當天下午老公陪我去醫院。

        漫長等待，終於叫到我看診時，天色已暗，整層外科門診只剩我一個病人。約莫四十歲出頭的骨科醫師，在看了一下午上百個病人後，精神依然抖擻，飛快地看著我的X光片，很輕鬆地指著電腦螢幕對我說：「妳的手肘骨裂了，妳看，就裂在這裡。」一邊指向我的右手肘，顯示骨裂的位置。

        啊！聽到「骨裂」，我的心倏地往下沉，各種可能的後續場景在腦海裡走馬燈般閃過。我們正出門在外，萬一要開刀，怎麼辦？

        我輕輕撫摸著右手肘前面的橈骨，平常根本沒注意到它的存在，然而上帝的創造無懈可擊，連一根骨頭的功用都那麼舉足輕重。

        彷彿知道我的憂慮，醫師隨即說道：「這不是甚麼大問題，不需開刀，讓它自然癒合。」說完，馬上指示護士幫我掛上吊帶，囑咐我：「從現在起要特別小心，手最多只能45度左右移動，不然裂痕擴大就很麻煩。最重要的是冰敷，再冰敷！」

        一聽不用開刀，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落地，我像乖孩子般拼命點頭，保證一定遵守。醫師笑了，看診結束，還不忘幽默地對我說：「這陣子妳得用左手化妝了喔！」

感恩他的付出

        右手骨裂後的那兩週，宛如一世紀那麼長，極具挑戰性。我的右手變得腫脹，完全使不上力，必須固定在一個方向才能減輕疼痛。

        人是習慣的動物，撇棄慣用的右手，換成不靈活的左手，就像腦中風的人，一切生活技能都得從頭學習。右手骨裂帶來的不便，使我極需仰賴老公的協助，才能完成幾乎所有生活起居的瑣碎事。而這不僅考驗著我們夫妻關係，也讓我在過程中學習如何作個稱職的被照顧者。

        第一次由老公幫忙穿衣，兩人就因穿衣順序的不同，差點起口角。因我執意按自己的方法，他閉上嘴在旁耐心地任我指揮，但我的手只要稍微移動便刺痛不已，嘗試幾次都不成功，搞得灰頭土臉，非常氣餒。

        這時學理工的他，很果斷地說：「聽我的！」果然依照他的法子，有效率又不折騰地把衣服穿上。事後，他很得意地對我揚起眉，彷彿在宣告：「看吧，我的方法是對的。」

        這事對我有很大的提醒：骨裂讓我需要老公的幫忙，但不能期待他按我的思維或方法來做事，必須放下自己的堅持、意見及方法。就算他的服侍不能樣樣滿足我的需求與期望，也要感恩他的付出。

相處模式重新洗牌

        有了這層體會，手傷期間二人的相處模式重新洗牌。我成了聽話的孩子，他怎麼說，我怎麼做，少批評抱怨，多鼓勵稱讚。

        這樣的良性互動，讓老公更加體貼我的需要。看見我打不開藥袋、旋不動水瓶蓋、穿不上襪子、加不進冰塊⋯⋯，二話不說接手代勞。這些過去輕而易舉的芝麻小事，現在做起來卻困難重重，那種挫敗與無助難以言喻。而老公的主動幫忙，不需拜託請求，就像寒冬裡的暖爐，使我心中寧定，幸福滿滿。

        一天，我誠摯地對他說：「老公，辛苦啦！」他竟秒回：「妳是我老婆，我不幫妳，誰幫妳？」Wow，這麼感性的話，內向、不擅表達的他居然脫口而出，我感動地伸出左手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回美後，在一次私人聚會中分享這段骨裂被照顧的甜蜜經驗，一位認識我倆多年的好友，滿臉不可思議地對我說：「他改變好多喔！」「沒錯！」我微笑點頭。

只要有心，就能改變

        其實，我是害怕生病的。身為么兒，又是媽媽寵兒的老公，一直以來很習慣被照顧，也享受被照顧，因而常常很遲鈍，不能敏銳體貼我的需要。

        久而久之，我內心深處有種隱憂與不安：將來哪天走不動了或躺在病床上，他能照顧我嗎？他能讓我依靠嗎？

        2013年他宣布提早退休，要做自己喜歡的教導服事。一想到七天24小時都得綁在一起，毫無私人空間，還要像老媽子煮三餐伺候，心裡非常抗拒。

        那次我坦誠分享擔憂與恐懼，他承諾多花些時間分擔家務。一開始我還半信半疑，他能改變嗎？事實證明，只要有願意的心，人是可以改變的。

        聖經上說：「愛是不求自己的益處。」這幾年下來，因著愛，因著討我歡心，老公努力突破自己。從退休前不進廚房，到如今順手捻來一道香噴噴烤牛小排，令我驚喜連連。每次見他在廚房忙來忙去，甚至上網搜尋，嚴謹的態度不輸研究神學，我看在眼裡，心中湧出說不盡的感恩。

        有一次幾對很熟的夫妻來家裡吃飯，老公端出了色香味俱全的烤排骨以饗嘉賓。一位姊妹開玩笑地對他說：「Wow，以前你們家的米放哪裡，你一問三不知，現在真不得了！」另一位長期夫妻關係緊張的姊妹，私下對我說：「人是可以進步的。我也要忍耐等候，先從改變自己開始。」

        愛需要經營。進入初老期，夫妻依然可以經營甜蜜婚內情。老公退休後，我們一起去宣教，一起服事，一起旅行，享受二人世界。然而我最愛的，還是兩人在廚房一道忙活，吃著家常菜，聊聊瑣碎日常，飯後一起健走。這種互相依靠的陪伴，雖然平淡卻是一種幸福！